她打開那個熟悉的藥瓶,準(zhǔn)備將這枚能改變?nèi)菝驳乃幫杷腿肟谥袝r,手卻猛然頓在了半空。
鏡中那張逐漸恢復(fù)本來輪廓的臉,讓她心頭涌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是自嘲,更是孤注一擲的豪賭。
若景大人果真只是迷戀她這張平平無奇的易容假面,才對她生出幾分興趣,那不如讓他一睹她的真容。
如此,也好讓他清醒過來,更讓她自己徹底斷了念想。
她將那粒藥丸扔回瓶中,蓋上瓶塞,隨手丟進(jìn)了妝奩的角落里。
從那天起,一切似乎都沒變,又似乎什么都變了。
她依舊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為蕭凌川準(zhǔn)備清淡而滋補的藥膳,親自監(jiān)督他服藥,為他換藥。
在她的精心照料下,他的傷口逐日愈合,連帶著他蒼白的臉色也漸漸紅潤起來。
可他敏銳地察覺到,那道無形的墻,又被她重新筑了起來,而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高,更厚。
她會端來湯藥,放在他手邊的桌上,然后立刻后退兩步,垂手侍立。
“大人,請用藥?!甭曇羝降瑳]有一絲波瀾。
他會接過藥碗,故意放慢喝藥的速度,試圖用眼神留住她片刻。
可她的目光永遠(yuǎn)落在地面,固執(zhí)地不與他對視。
“姜女醫(yī),”他喚她,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試探與渴求,“過來,陪我說說話?!?/p>
她會順從地走近,卻始終保持著一個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一個禮貌而疏遠(yuǎn)的距離。
“大人想說什么?”
恭敬的態(tài)度宛如一根根細(xì)小的針,扎得他心口發(fā)悶。
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仿若歷經(jīng)千山萬水、九死一生,卻最終繞了一個巨大的圈,又落回了原點。
蕭凌川有些絕望。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對著棉花揮拳的莽夫,用盡了力氣,卻只換來一片沉悶的寂靜。
他郁悶得快要發(fā)瘋,可對著她那張愈發(fā)清麗冷漠的臉,竟是一句重話也說不出口。
這份壓抑的氣氛中,只有凌蕪的眼睛一天天好轉(zhuǎn),給這沉悶的院落帶來一絲生機。
終于,在凌蕪能夠清晰地看見眼前三尺內(nèi)的人影時,蕭凌川提出了回京的決定。
“南朔之事已了,我在此地耽擱太久,朝中怕是已經(jīng)亂了套?!彼陲堊郎闲歼@個消息,目光卻不自覺地飄向姜姝寧,“是時候回京了?!?/p>
他心里藏著一絲連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期望。
或許,換個環(huán)境,帶她回到他熟悉的世界,日復(fù)一日地相處下去,總能將她心頭那塊堅冰融化掉。
姜姝寧只是安靜地聽著,手里給人布菜的動作停頓了一下,隨即又恢復(fù)如常。
她沒有抬頭,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應(yīng)道:“民女知道了?!?/p>
沒有疑問,沒有欣喜,也沒有抗拒。
平靜得仿佛只是在聽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在凌蕪的幫助下,她開始默默地收拾行囊,將她和小鄴君的物件分門別類,打包得整整齊齊。
離別的這天夜里,月色如水,晚風(fēng)微涼。
衙門后院里已經(jīng)備好了馬車,只等用過最后一頓晚飯,便連夜啟程。
桌上的菜肴很簡單,是姜姝寧親手做的。
她站在一旁,看著蕭凌川用膳。
蕭凌川正準(zhǔn)備開口讓她陪他一起吃,忽然臉色一白,猛地捂住了胸口。
“呃……”
一聲痛苦的悶哼,他身子一晃,手里的碗“哐當(dāng)”一聲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大人!”姜姝寧臉色大變,立刻上前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噗——”
一口黑色的血液從蕭凌川口中噴涌而出,濺落在干凈的桌布上,觸目驚心。
他整個人軟倒在姜姝寧懷里,接二連三地嘔出黑血,俊美的臉龐迅速被一層死灰色籠罩,呼吸也變得微弱起來。
“快!快叫孫大夫!”姜姝寧抱著他沉重的身軀,聲音因恐懼而顫抖。
整個衙門瞬間亂成一團(tuán)。
孫神醫(yī)被請來時,蕭凌川已經(jīng)陷入了昏迷,氣息奄奄。
冰冷的銀針刺入穴位,苦澀的解毒丸被強行灌下,可蕭凌川的情況沒有絲毫好轉(zhuǎn),反而唇色愈發(fā)青紫。
姜姝寧守在床邊,看著他毫無生氣的臉,一顆心像是被泡在冰水里,又冷又痛。
她揪住孫神醫(yī)的袖子,急切地問:“孫大夫,大人他……他中了什么毒?可有法子醫(yī)?”
孫神醫(yī)捻著胡須,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jié),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老夫已經(jīng)給大人服下百解丹,尋常毒藥按理說絕傷不了他分毫。可這毒……太過蹊蹺,老夫從未見過。如今根本看不出是何種成分,也就沒法子對癥下藥,配出相應(yīng)的解藥。再這樣下去,大人恐怕……”
后面的話,他沒說出口,但那沉重的嘆息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姜姝寧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看不出成分?不是尋常的毒嗎?”
“絕不是?!睂O神醫(yī)點頭,語氣篤定,“此毒藥性霸道,卻又潛伏無聲,定是新近才配置出來的奇毒。放眼天下,能有這般手段的,恐怕……就只有南月毒師能做到?!?/p>
“南月毒師?”這個名號讓姜姝寧心頭一跳,一個念頭瞬間閃過,她幾乎是脫口而出,“莫非她是……”
“不錯?!睂O神醫(yī)看穿了她的心思,沉聲證實,“她便是姜天澤的生母。此人善用天下奇毒,經(jīng)她手調(diào)配的毒,向來都沒有現(xiàn)成的解藥。不過……”
他話鋒一轉(zhuǎn),眼中閃過一絲微光,“若是能及時得到這毒藥的配方,知曉其中成分,老夫或許可以傾力一試,為大人調(diào)制出相應(yīng)的解藥!”
聽到這話,姜姝寧眼中熄滅的火光重新燃起。
“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她站起身,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決絕,“我一定讓姜天澤,把毒藥的方子交出來!”
孫神醫(yī)聞言大驚失色:“姜姑娘,你要去找姜天澤?萬萬不可!大人之前千叮嚀萬囑咐,絕不能讓你離開衙門半步!”
姜姝寧望向門外沉沉的夜色,那夜色深處,仿佛蟄伏著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伺機而動。
她語氣堅定:“如今大人中毒,命在旦夕,沒有時間再猶豫了!”
孫神醫(yī)無奈,只能囑咐道:“南月母子詭計多端,姜姑娘此行千萬小心,切莫中了他們的圈套!”
“孫大夫您放心,我一定會將毒藥的方子拿到手!您……請務(wù)必保住大人的性命,等我回來!”
她轉(zhuǎn)身踏入夜色。
剛走出衙門沒幾步,便瞥見巷角陰影中佇立的姜天澤。
他似是早已算準(zhǔn)了她的到來,倚著墻,唇角勾著一抹邪肆的笑,眼中卻藏著讓人不寒而栗的陰鷙。
“阿寧,你終于來了?!彼穆曇舻蛦。瑤е鴰追謶蛑o,仿佛獵人看著落入陷阱的獵物。
姜姝寧停下腳步,目光冷冽如刀,直刺向他:“大人中的毒,是你下的?你為何要這么做?”
姜天澤緩緩直起身,笑意愈發(fā)濃烈,眼中卻閃過一抹扭曲的瘋狂:“若我不這樣做,阿寧怎么會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