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么……就是隨口問問?!?/p>
不知道是不是姜姝寧的錯覺,她總覺得姜天澤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方才還掛在唇邊的溫和笑意,像是被寒風(fēng)吹散的薄霧,瞬間無影無蹤,只剩下陰沉沉的底色。
他周身那股少年人的清朗氣,也倏地被一種她看不懂的、濃稠的陰郁所取代。
“阿寧?!苯鞚蓪⑹执钤谒缟?,那力道不重,卻帶著不容抗拒的意味。
他的神色認真得有些嚇人,“你現(xiàn)在失憶了,忘記了很多事情……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你從未愛慕過任何男子。若非說與誰有情意,那人肯定是我?!?/p>
這番話實在太過直白,像一團燒得正旺的火,猝不及防地燎到姜姝寧面前。
她有些不自在,皮膚都泛起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下意識地側(cè)身,想掙開他的手:“我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姜天澤猛地加重手中的力道,五指幾乎要嵌進她的肩骨里。
他俯下身,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那雙狹長的丹鳳眼里翻涌著激烈的情緒,像是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海面。
“阿寧,你可知為了和你在一起,我做了多少努力?放棄了多少?如今你失憶了,我從前的努力可謂付諸東流……阿寧,你能不能看在我如此用心的份上,嘗試接受我的感情?”
他說著,眼眸竟真的迅速漫上水汽,聲音也帶上了幾分哽咽的顫抖,仿佛下一秒那滾燙的淚珠就要砸下來。
許是他容貌太過出挑,以至于當(dāng)那雙漂亮的眼眸里滿是委屈與受傷時,那份破碎感便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輕易便能攫住人心,只余下滿腔憐惜。
姜姝寧竟神差鬼使地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知道了,你別難過,怪可憐的。”
這動作太過自然,仿佛做過千百遍。
做完之后,她自己先愣住了。
姜天澤也僵住了,那張漂亮得不像話的臉上,竟從耳根處浮起一層可疑的緋色,迅速蔓延開來。
“阿寧,別總摸我的頭,我不是小孩子!”
姜姝寧連忙收回手:“對不起,我只是想安慰你……”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姜天澤一把抱進懷里。
他抱得那樣緊,像是要將她整個人揉進自己的骨血里。
“阿寧,”他在她耳邊低語,聲音悶悶的,“你以后……可以用換種方式安慰我,比如……像這樣抱抱我?!?/p>
他貪婪地,近(乎)病態(tài)地呼吸著她身上特有的、混雜著藥草與陽光的馨香。
這味道能讓他狂躁不安的心暫時平息。
他太想和她親近了。
一想到她曾在蕭凌川那個混蛋身邊待了那么久,一想到他們之間可能發(fā)生過無數(shù)他不知道的事,他就嫉妒得快要抓狂。
好不容易能獨占她,他才不想她一直把她當(dāng)孩子,當(dāng)?shù)艿堋?/p>
姜姝寧對這一切的暗流涌動無知無覺,她有些無奈地輕拍他的背,像哄一個鬧脾氣的孩子,柔聲道:“好了好了,天澤,我知道了。”
她在他懷里掙了掙,姜天澤這才不情不愿地松開手臂,但眼神依舊膠著在她身上。
為了打破這過于黏膩的氣氛,姜姝寧立刻轉(zhuǎn)移了話題:“我?guī)湍阋黄鸫驋甙?!?/p>
說完,也不等他回答,便轉(zhuǎn)身走向那堆還未歸置的雜物,開始動手整理起來。
姜天澤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的背影,心底那剛剛被安撫下去的不安,如同潮水般再次洶涌而上。
他們已經(jīng)時隔一年多沒有見面了。
一年多的時間,可以發(fā)生太多的事。
他不敢去深想,在蕭凌川身邊,她都經(jīng)歷了什么。
她曾那般厭惡蕭凌川,失憶前卻執(zhí)意要回到他身邊。
莫非……那人身邊,真有她無法割舍的牽絆?
難道她真的生下蕭凌川的骨肉?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姜天澤五指便驟然收攏,任由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刺破皮肉的痛楚也無法壓下心頭那股毀滅性的妒火。
不,他絕不允許!
絕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再將他的大姐姐從他身邊搶走。
“阿寧,你是我的……”
少年幾乎妖冶的臉上,那雙漂亮的眼眸深處,緩緩浮起一層濃得化不開的偏執(zhí)之色。
這世間,唯有她,是他不擇手段也必須得到的珍寶。
——
寧王府里,下人們正手腳麻利地將一只只楠木箱籠抬上馬車。
蕭懷瑾站在廊下,懷里抱著尚在襁褓中的小鄴君。
孩子睡得正香,粉嫩的嘴唇微微嘟著,時不時砸吧一下,似乎在做什么美夢。
他的目光落在孩子小小的臉上,原本溫潤的目光在此刻更是化為了一灘春水。
一旁的阿齊終于還是忍不住開了口,聲音壓得極低:“殿下,這節(jié)骨眼上……南月和大鄴的關(guān)系可不太平。您就這么帶著小公子過去,萬一……萬一有點什么差池,那可是龍?zhí)痘⒀ò?!?/p>
蕭懷瑾的視線依舊膠著在懷里的孩子身上,沒有半分挪開的意思。
“姜姑娘肯定以為孩子還在蕭凌川府上?!彼曇艉茌p,卻帶著不容置喙的篤定,“要是她傻乎乎地跑回景王府,那才是真的麻煩。我必須在她找過去之前,先一步找到她,讓她親眼看到孩子。”
他的聲音頓了頓,抱著孩子的手臂下意識收緊了些。
“只要她看到小鄴君安然無恙,就再也不用委屈自己,回到蕭凌川身邊?!?/p>
“可是……”阿齊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景王那個人,疑心病重得很。要是被他發(fā)現(xiàn)您離京了,他肯定會起疑的。萬一他猜到您的意圖,從中作梗,那豈不是更麻煩?”
“無妨?!笔拺谚K于抬眼,眸色變得清冷,像覆著一層寒霜,“我離京前,已經(jīng)派人‘知會’了皇兄,告訴他四哥回京的消息。想來,他現(xiàn)在正忙著跟皇兄解釋,自己那‘命懸一線’的傷是怎么一夜之間好全的。哪還有閑工夫管本王去了何處?!?/p>
……
皇宮,御書房。
檀香裊裊,氣氛卻冷得像冰窖。
蕭政賢坐在龍椅上,雙手交疊于膝前,目光沉沉地盯著下方站著的男人。
蕭凌川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神色淡然,瞧不出半點風(fēng)塵仆仆,更別提什么重傷垂死的模樣了。
“朕聽說,四弟在西榆被西洲敵兵重傷,性命垂危。”蕭政賢的聲音不辨喜怒,每個字都咬得極慢,“可如今朕親眼一見,似乎……跟傳言里說的不太一樣???”
面對這近(乎)質(zhì)問的語氣,蕭凌川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神色淺淡:“回陛下,被西洲人刺傷的是臣的親衛(wèi)凌風(fēng)。許是當(dāng)時臣與他離得太近,讓底下的將士們看花了眼,這才有了誤傳。”
他話說得輕描淡寫,隨即微微抬眸,直視著龍椅上的皇帝,話鋒一轉(zhuǎn),“說起來,凌風(fēng)為護駕而傷,忠心可嘉。臣斗膽,還想請陛下給凌風(fēng)封個將軍的虛銜,也算是慰藉他替臣擋了這一刀?!?/p>
三言兩語,不僅將自己的“欺君之罪”撇得一干二凈,反倒還理直氣壯地討要起了封賞。
蕭政賢輕咳一聲:“那是自然,忠勇之士,理當(dāng)封賞。不過……四弟你回京,為何不事先通稟一聲?若不是老五特意進宮告知朕,朕竟還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你已經(jīng)回來了?!?/p>
蕭凌川心中冷哼一聲。
果然是蕭懷瑾這小人,將自己的行蹤暴露給了皇帝。
面上卻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仿佛沒聽出皇帝話語里的不滿。
“臣是收到了陛下的親筆信,見信中提及瑞王囂張,竟將陛下逼迫到如此境地,臣心急如焚,不敢有片刻怠慢,這才星夜兼程趕回京中。原本是打算安頓好便立刻進宮面圣的,沒曾想,陛下竟先一步召見臣了?!?/p>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將擅自回京的過錯,巧妙地變成了對君王的擔(dān)憂與忠心。
蕭政賢心里憋著一股火,燒得他五臟六腑都難受,面上卻偏偏發(fā)作不得。
他現(xiàn)在還指望著蕭凌川這頭猛虎,去咬死蕭修湛那匹已經(jīng)快要騎到他頭上的惡狼呢!
只是,趕走了狼,這頭虎……又該如何處置?
蕭政賢看著底下那個神色恭敬、眼底卻毫無敬意的弟弟,心中第一次升起一股寒意。
他開始真切地擔(dān)心,自己往后的江山,會不會徹底受制于這頭親手放出籠的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