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
但得知余宇澄和湯仁牧只帶來了幾百人,而其他援軍還遙遙無期的時候,南虞守軍的士氣,還是迅速降到最低。
贏無雙似乎知道這個情況,當晚就用上了攻心的戰(zhàn)術。
“對面的南虞弟兄們聽著——!”
一道洪亮的聲音,從對岸的北莽軍陣中傳來。
“你們浴血奮戰(zhàn),沒有意義!南虞朝廷早已腐朽不堪,視你們?yōu)椴萁妫銈儾贿^是在白白送命罷了!”
“你們在前線拋頭顱,灑熱血,你們的妻兒老小在后方,卻連最基本的溫飽都得不到保障!你們的軍餉,被那些腦滿腸肥的蛀蟲層層克扣,到手的,還剩幾個子兒?”
“睜開眼看看吧!贏無雙大帥,愛兵如子,仁義無雙!只要你們現(xiàn)在放下武器,棄暗投明,歸順我軍,大帥保證,絕不追究既往!”
“現(xiàn)在,放下武器,渡河歸降者,賞銀十兩!能斬殺主將來獻者,賞銀千兩,官拜將軍!金銀,就在河對岸堆著!你們自己看!”
湯仁牧聽到這里,猛地站起身,顧不上渾身的劇痛,沖到河邊。
只見對岸的營門前,果然搭起了高臺,上面真的堆著一座小山似的金銀,在陰沉的天色下閃爍著刺眼的光芒。
“胡說八道!妖言惑眾!”
湯仁牧臉色鐵青,厲聲呵斥。
但他知道,對面說的,是事實。
南虞朝廷重文輕武,貪官無數(shù),克扣軍餉,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他能管住自己的部下,卻管不住天下所有人的嘴。
軍心,亂了。
午夜時分,營地一角傳來一陣騷動。
湯仁牧沖出帳篷,只見幾十個黑影,正躡手躡腳地往河邊溜去。
“站住!”他目眥欲裂。
他們見被發(fā)現(xiàn),索性不再偽裝,發(fā)一聲喊,瘋了似的朝河邊跑去。
“抓住他們!”高云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帶著一絲絕望。
可已經(jīng)晚了。
更多的人看到了,也動了心思。
一場小小的騷亂,瞬間演變成了大規(guī)模的潰逃。
軍官們揮舞著刀,試圖阻止,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四面八方涌來的“友軍”推搡著,根本無濟于事。
就在他們內(nèi)部亂成一鍋粥的時候,那催命的號角聲,再次響徹夜空!
贏無雙再次抓住了戰(zhàn)機。
“殺——!”
無數(shù)火把在對岸亮起,數(shù)不清的北莽騎兵,如同地獄里沖出的惡鬼,踏著浮橋,席卷而來!
南虞防線,在背叛者打開的缺口面前,脆弱得像一張薄紙。
“頂??!頂?。 ?/p>
高云的吼聲響起。
可怎么頂?人心散了,隊伍就垮了。
湯仁牧怒吼著,揮刀砍翻了一個沖到他面前的北莽兵,可更多的敵人從缺口處潮水般涌入。
永定河防線,完了。
“撤!往京城撤!”余宇澄不知何時沖到他身邊,他渾身是血,拉住湯仁牧的胳膊,“留得青山在,我們還能再打!”
是了。
不撤,只有死。
高云、余宇澄、湯仁牧三人率領著殘存的部隊,邊打邊退,且戰(zhàn)且走。
狼狽地向著京城的方向一路敗退。
身后,是贏無雙大軍肆虐的笑聲和馬蹄聲。
兩天后。
他們來到那巍峨的京城城墻之下。
“快!快開城門!”
高云的親兵嘶吼著,拍打著冰冷的城門。
“讓我們進去!”
城墻之上,禁軍將領趙闊早探出頭來,卻是冷冷拒絕。
“高將軍,不是我們不開門!實在是敵軍追得太近,萬一讓他們趁機沖進城來,京師危矣!還請高將軍再堅持片刻,待肅清城外敵軍,再為將軍開門!”
“你……”
高云氣得一口老血噴出,險些從馬上栽倒。
這番冠冕堂皇的借口,傻子都聽得出來,是怯戰(zhàn),是怕?lián)熑危?/p>
是想讓他們這些殘兵敗將,在城下當炮灰!
“開門!開門?。?!”
無數(shù)南虞士兵,發(fā)出絕望的哀嚎。
他們浴血奮戰(zhàn),九死一生,終于逃回了京城,等到的,卻是友軍冰冷的刀鋒和緊閉的城門。
這一刻,他們的心,比永定河的河水,還要冰冷。
“完了……”
湯仁牧看著身后那越來越近的黑色潮水,臉上露出了慘然的笑容。
絕望。
一種從未有過的,深入骨髓的絕望,將湯仁牧徹底淹沒。
他累了。
真的累了。
他想起了剛入伍時的自己,一柄長刀,立志要蕩平天下。
面對來勢洶洶的東海叛軍時,他一點不覺得累。
他南征北戰(zhàn),憑借著一腔熱血和不要命的打法,一步步地從一個無名小卒,爬到了將軍的位置。
最意氣風發(fā)的時候,卻因得罪小人,被發(fā)配北境肅馬。
那時候,他也不覺得累。
他在肅馬城習武,練兵,親手創(chuàng)建黑騎營,看著那些熱血沸騰的年輕人,穿著他親手監(jiān)督打造的玄甲,沖向敵人……
可如今……
黑騎營的弟兄們,早就在那一場場血戰(zhàn)中,打光了。
連他自己,守了一輩國,護了一輩子的大虞,到頭來,卻要像條野狗一樣,死在自己的都城之下。
何其諷刺。
南虞……
真的要亡了啊。
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握緊了手中那柄早已卷刃的長刀。
就算是死,也要拉上幾個墊背的!
就在他準備發(fā)起最后一次沖鋒,與敵人同歸于盡之時。
“轟隆隆隆——!!”
一陣如同奔雷般的馬蹄聲,猛地從他們的側翼響起!
那聲音,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振奮人心!
湯仁牧猛地睜開眼睛,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只見遠方的地平線上,一支黑色的洪流,正以一種摧枯拉朽的氣勢,狠狠地撞入了北莽軍的追擊陣型之中!
那是一支重甲騎兵!
人馬俱甲,黑色的鐵甲在夕陽的余暉下,閃爍著森然的光芒。
為首一人,身穿黑色重甲,臉上戴著猙獰的鐵面具,手中的長槍,每一次揮舞,都會帶起一片血浪!
“那是……”
湯仁牧愣住。
剎那間。
他懷疑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
黑騎營?
怎么會在這里?
“湯將軍!”
就在這時,一聲如龍吟般的咆哮,穿透了喧囂的戰(zhàn)場,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
湯仁牧看到那將領單手將黑色長槍高高舉起,指向蒼穹。
另一只手,卻是在自己的胸口,拍了拍。
這個動作。
這個聲音!
湯仁牧心頭一震。
隨即。
他又聽見了那支騎兵發(fā)出的齊聲大喊。
“湯將軍!”
“我們來了!”
“玄甲,依然在!”
“依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