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乃天佑我大虞!兩名賊寇伏誅,北莽元氣大傷,十年之內,再無南下之力!臣,為陛下賀!為大虞賀!”
宋濂,新任天策大將軍,率先出列表奏,滿面紅光。
“陛下圣明,知人善用,方有此曠世大捷!”
“高將軍忠勇無雙,不負圣恩,當記首功!”
一時間,歌功頌德之聲,不絕于耳。
祥和的氛圍中,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卻突兀地響起來。
“陛下,臣有本奏!”
都察院左都御史,張懷英,從文官隊列中走出。
他須發(fā)花白,面容清癯,眼神卻異常銳利,是朝中有名的“鐵骨忠臣”,以敢于直諫而著稱。
他曾因頂撞虞燁獲罪,后罷官還鄉(xiāng),最近才重新被虞子期啟用。
“張愛卿有何事?”
御座之上,年輕的皇帝虞子期,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陛下,高將軍陣斬完顏術,力挽狂瀾,固然功高蓋世。但臣以為,此戰(zhàn)之首功,當屬北境將軍,陳木!”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瞬間一靜。
“陳木”這個名字,就像一個禁忌,讓原本熱烈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張懷英卻仿佛沒有察覺到周圍異樣的目光,依舊慷慨陳詞:
“此戰(zhàn),北莽兵分兩路,以完顏洪所率中路軍為最強。是陳木,先于滄州回隆城,硬生生頂住完顏洪主力的猛攻,使其寸步難行,為我大軍集結贏得寶貴時間!”
“而后,他又洞悉完顏洪繞道渤州的動向,千里奔襲,以區(qū)區(qū)兩百奇兵,于落鳳城設伏,一舉將完顏洪這個心腹大患斬殺,使北莽兩路大軍無法會合,從而各個擊破,奠定勝局!此等功績,此等膽魄,放眼我大虞,誰人能及?!”
“臣以為,當務之急,應立刻下旨,召陳木回京,加官進爵,委以重任!有此等國之棟梁在,何愁北莽不平,天下不定!”
他的話,擲地有聲,在空曠的大殿內回蕩。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另一側響起。
“張大人此言,恕下官不敢茍同。”
說話的,是附屬崔氏的一名言官。
“那陳木,抗旨在先,擅殺朝廷命官在后,早已是朝廷欽定的反賊!此次擅自出兵,更是目無君上,擁兵自重之舉!誰知他是不是想借此機會,收攏兵權,圖謀不軌?”
“沒錯!”另一名閹黨官員立刻附和,“此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將他召回京城,無異于引狼入室!依臣之見,非但不能賞,還應立刻派大軍,將其剿滅,以絕后患!”
“你……你們!血口噴人!”張懷英氣得渾身發(fā)抖,“陳將軍為國除賊,九死一生,爾等不思報功,反進讒言,是何居心?!”
“我等一心為國,倒是張大人你,如此為一反賊搖旗吶喊,莫非是與其有所勾結?”
“一派胡言!”
朝堂之上,瞬間亂作一團。
以張懷英為首的少數忠直之臣,與世家、閹黨兩派的官員,展開了激烈的辯論。
“肅靜!”
一直沉默不語的魏公公,輕咳一聲,那陰柔的嗓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閉上了嘴。
他緩緩地從隊列中走出,對著御座上的虞子期,躬身一禮。
“陛下,此事體大,還請您圣斷?!?/p>
緊接著,身為百官之首的宰相崔浩,也上前一步。
“請陛下圣斷?!?/p>
兩人一左一右,如同兩座大山,無形的壓力,瞬間全部匯聚到了年輕的皇帝身上。
虞子期的臉上,依舊掛著那溫潤的笑容,但眼底深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芒。
他當然知道陳木有功,而且是天大的功勞。
如此猛將,不僅能保南虞太平,或許還能在將來,為國立下不世軍功。
出征北莽,一統(tǒng)天下。
也不是沒有可能!
如此豐功偉績,虞子期不可能不心動。
但他也同樣忌憚陳木的聲望和野心。
收下,還是殺了?
這是一個兩難的抉擇。
就在他猶豫之際。
“陛下!”
張懷英突然發(fā)出一聲悲愴的大喊。
“陳將軍于國于民,皆有天功!若功臣不得賞,反要受戮,則天下忠義之士,誰不心寒?!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p>
“臣,愿以死諫之!”
說完,他竟是猛地轉過身,一頭撞向了殿內的蟠龍金柱!
“砰!”
一聲悶響,血光飛濺!
張懷英當場血灑朝堂,軟軟地倒了下去。
整個朝堂都是一愣。
“快!快傳御醫(yī)!”
虞子期下令。
片刻后,御醫(yī)將張懷英抬了下去。
朝堂眾臣面面相覷。
虞子期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擺了擺手。
“今日……就到這里吧,眾卿退下,容朕,再思量思量……”
……
退朝之后,永壽齋。
魏公公端坐在紫檀木椅上,慢條斯理地品著茶葉。
一名小太監(jiān),正小心翼翼地為他捶著腿。
“干爹,今日在朝堂之上,那張懷英也太不知死活了?!毙√O(jiān)諂媚地說道,“竟敢為了一個反賊,當堂頂撞您和崔相,還玩什么死諫的把戲,真是可笑?!?/p>
“可笑?”
魏公公放下茶杯。
“你當真以為,憑他一個區(qū)區(qū)的都察御史,有這個膽子,敢同時得罪咱家和崔家?”
小太監(jiān)一愣:“干爹的意思是……”
“他背后,若是沒有陛下的默許,甚至是暗中授意,他敢如此剛烈?”
魏公公冷笑。
“陛下……為何要這么做?”
“還能為什么?”魏公公的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咱家的這位陛下,皇位坐穩(wěn)了,翅膀硬了,便覺得我們這些當初扶他上位的‘功臣’,礙眼了唄?!?/p>
“這是想借著陳木這件事,來試探我們的態(tài)度,順便敲打敲打我們,想要‘卸磨殺驢’啊?!?/p>
“哼,太嫩了。”
魏公公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漂浮的茶葉。
“他也不想想,沒有我們,他算個什么東西?他真以為,他坐的這張龍椅,就那么穩(wěn)當嗎?他不知道,這偌大的皇宮,上到妃嬪,下到雜役,早就在咱家的掌控之中了?!?/p>
“干爹說的是!陛下他,怎能與您相提并論!”小太監(jiān)連忙拍著馬屁。
魏公公享受著奉承,心情好了些許,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對了,西蜀那邊,情況如何了?”他問道,“前些天,不是說在那邊發(fā)現(xiàn)了北莽人的蹤跡嗎?此事最好坐實了,咱家也好名正言順地,派人去那邊收一收稅?!?/p>
“回干爹,正要向您稟報!”
那小太監(jiān)連忙從懷中掏出一份剛剛送達的戰(zhàn)報,雙手呈上。
“這是錦衣衛(wèi)西南鎮(zhèn)撫司,剛剛用信鴿傳回來的最新軍情?!?/p>
“嗯。”
魏公公點了點頭,接了過來。
他打開戰(zhàn)報,只掃了一眼,臉上的笑容,便瞬間凝固了。
緊接著,一抹驚駭與難以置信的神色,浮現(xiàn)在了他那張總是波瀾不驚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