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宇澄贊同陳木的想法。
于是兩人隨便吃了點東西,又立刻出發(fā)。
狂奔一夜。
天快亮?xí)r,抵達(dá)又一個驛站。
連續(xù)一天一夜不間斷的狂奔,即使是赤屠和照夜玉獅子這兩匹千里良駒,也到了極限。
四條腿都在微微打戰(zhàn),鼻孔里噴出的氣息都帶著一絲血腥味。
“辛苦你們了,先在這里好好歇著?!?/p>
陳木拍了拍赤屠的脖子,感受著它皮膚下滾燙的溫度。
桀驁不馴的烈馬,在經(jīng)歷了這一路的風(fēng)馳電掣后,眼中竟也流露出一絲疲憊與溫順。
“這個驛站沒問題,他們見過趙德,兩個多時辰前從這里經(jīng)過?!?/p>
余宇澄檢查完后走出來。
這是個好消息。
他們和趙德之間的距離在縮短。
“余將軍,還扛得住嗎?”
陳木看向余宇澄。
余宇澄今年40歲,以京城上將軍這個官職來說,相當(dāng)年輕,可以說是青壯有為。
但肯定沒法和二十多歲的小伙子相比。
此時他神色還算淡然,但眼球里布滿血絲,頭發(fā)被汗水打濕成一縷一縷地貼在頭皮上,聲音啞得像是破風(fēng)箱。
“還早著呢?!?/p>
余宇澄不在乎地抓了抓頭發(fā),“當(dāng)年我在西蜀邊軍歷練時擔(dān)任過傳令官,八百里加急的軍情,送過不下十次?!?/p>
“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标惸镜?。
余宇澄一愣,笑罵道:“你說我老?”
“余將軍,這事勉強不得?!标惸菊\懇勸道,“我一個人追上去,殺了趙德,在前面等你,也是一樣的?!?/p>
不然一會人沒追到。
自己累死在半路。
那可太冤了。
“不必?fù)?dān)心,我心里有數(shù)?!庇嘤畛涡π?,“我可不是老湯,若真的堅持不下去,我會停下的?!?/p>
“那就好?!?/p>
話到這個份上,陳木也不再勸。
他們草草吃了點東西,留下銀子和口信,讓驛站的人照顧好赤屠馬和照夜玉獅子,等待后面的李若薇他們過來接。
然后換上兩匹驛馬,再次上路。
這驛馬雖然遠(yuǎn)不如赤屠和照夜玉獅子神駿,但勝在體力充沛,足以支撐他們奔赴下一個站點。
官道在夜色中向前延伸,仿佛一條沒有盡頭的黑色絲帶,通向未知的黑暗。
馬蹄聲單調(diào)而急促,與呼嘯的風(fēng)聲交織在一起,仿佛某種樂曲。
……
與此同時。
千里之外,南虞京城。
皇宮,御書房。
檀香裊裊,從一個三足鼎立的銅爐中升起,在空氣中盤旋、彌散。
燈火通明,將墻壁上懸掛的山河輿圖,照得纖毫畢現(xiàn)。
身穿明黃龍袍的皇帝坐在寬大的紫檀木龍椅之上,手中捏著三封剛剛飛鴿傳來的戰(zhàn)報。
薄薄的信紙,在他的指間,卻仿佛有千鈞之重。
第一封戰(zhàn)報,來自趙德。
信上的字跡潦草而驚恐,字里行間都透著一股絕望的氣息,仿佛要從紙面上溢出。
“嬴無雙親率百萬大軍南下,肅馬守軍臨陣叛變,斬殺童寶,肅馬已破,北境盡失……”
皇帝的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微微發(fā)白,薄薄的信紙,在他手中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他將信放下,又拿起了第二封。
這封信,來自湯仁牧。
信上的字跡蒼勁有力,鐵畫銀鉤,一如其人。
“嬴無雙率軍來犯,臣等拼死抵抗,幸得天佑,已將其擊退。然我軍傷亡慘重,兵力枯竭,懇請陛下,速派援軍?!?/p>
第三封,依然是湯仁牧所寫,但有余宇澄的簽名。
信上的內(nèi)容,更加詳盡,將整個肅馬城之戰(zhàn)的來龍去脈,包括童寶的生死,都清晰地呈現(xiàn)在皇帝面前。
皇帝的目光在信紙上緩緩移動,眼中神色也隨之變幻不定。
許久,他才將信放下,抬起頭,看向站在身旁的老太監(jiān)。
“一方說北境已失,一方說守城大捷,你覺得,哪方是真,哪方是假?”
名叫魏伴的老太監(jiān),須發(fā)皆白,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但那雙渾濁的眼睛里,卻閃爍著一絲精明的光芒。
他躬著身子,仿佛一截枯木,沉思良久,才聲音沙啞地回答道:
“回陛下,老奴以為,兩方都是真的?!?/p>
“哦?”
皇帝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嘴角噙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趙德所言,是他眼中所見之‘真’。二十萬大軍潰敗于前,他驚慌失措,以為北境已失,在情理之中。”
“湯將軍所言,亦是他眼中所見之‘真’。他身在肅馬,親歷血戰(zhàn),擊退強敵,自然是大捷。此事,諒他不敢犯欺君之罪。”
“只是……”
老太監(jiān)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像一陣耳語。
“只是這真與真之間,究竟隔了多少私心,恐怕……只有當(dāng)事之人才清楚了?!?/p>
“說得好?!?/p>
皇帝點了點頭,他端起桌上的茶盞,輕輕吹了吹上面的熱氣,卻沒有喝。
“那依你之見,朕,該信誰?”
“陛下乃天子,自有圣斷,老奴不敢妄言。”
老太監(jiān)將自己的身子,躬得更低了,幾乎要貼到地面。
“不過……”
他聲音中帶上了一絲悲切,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
“無論戰(zhàn)局如何,童寶他……終究是為國捐軀了?!?/p>
“他自幼便侍奉在陛下身邊,忠心耿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p>
“如今慘死于武夫之手,若是不能為他討回一個公道……”
“只怕……會寒了天下臣子的心啊。”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竟是流下了幾滴渾濁的眼淚,情真意切,令人動容。
御書房內(nèi),再次陷入了沉默。
只有那裊裊的檀香,在空氣中,無聲地盤旋著,仿佛一只窺探人心的眼睛。
皇帝將茶盞緩緩放下,發(fā)出一聲輕微的脆響。
“你說得對?!?/p>
他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喜怒。
“童寶,為朕掙了不少錢?!?/p>
“他的死,朕,自然會為他做主?!?/p>
老太監(jiān)聞言,身體微微一顫,將頭埋得更深了。
“只是……”
皇帝的語氣,陡然一轉(zhuǎn)。
“北境,還有那二十萬大軍,終究是沒了啊?!?/p>
聞言,老太監(jiān)大驚失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重重磕頭。
“陛下圣明燭照,不日王師北指,必能光復(fù)河山!”
皇帝沒接話,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三封戰(zhàn)報之上。
“宣趙德和余宇澄進(jìn)京受審?!?/p>
“朕倒要問個清楚。”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p>
……
魏伴老太監(jiān)出了御書房,臉上的悲切、惶恐和卑微頓時消失無蹤,若非額頭上的紅印和眼角的淚花還在,仿佛剛剛那些生動的情緒,都是幻象。
他面無表情地招來傳旨太監(jiān),道:“速宣趙德……罷了,趙德機靈,此時應(yīng)該已在路上。宣余宇澄進(jìn)京?!?/p>
“公公,用皇鴿嗎?”
“用驛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