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如海,遮天蔽日。
“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打破了山林間死一般的寂靜。
余宇澄靠在一棵枯樹下,臉色蠟黃,嘴唇干裂。
他撕下一塊早已被血染成黑色的衣擺,費力地擦拭著手中的長劍,眼神中,滿是揮之不去的疲憊與黯然。
“老余,喝口水吧。”
湯仁牧提著一個破舊的水囊,從溪邊走來。
他身上的甲胄早已殘破不堪,臉上布滿了傷痕與污垢,原本威嚴的國字臉,此刻只剩下深深的憔悴。
他們敗了。
敗得一塌糊涂。
剛到西蜀,就對上贏無雙的三十萬大軍,還沒弄明白怎么回事,邊關(guān)就被攻破了。
若不是身邊親兵拼死將他們救出,恐怕他們兩人,早已成了嬴無雙刀下的亡魂。
“若非朝廷異想天開,臨時換將,西蜀邊關(guān),怎會敗得這樣快!”
湯仁牧一拳狠狠地砸在身旁的巖石上,指節(jié)處鮮血淋漓,他卻渾然不覺。
“唉。”
余宇澄接過水囊,喝了一口冰冷的溪水,也嘆了口氣。
不管怎樣說。
西蜀,終究是在他們手上丟的。
這十幾天來,他們?nèi)缤瑔始抑?,在深山老林中東躲西藏,一邊躲避著北莽的追兵,一邊收攏著被打散的西蜀潰兵。
好在余宇澄當年在西蜀軍中還有些積威,陸陸續(xù)續(xù),竟也讓他們重新聚集起了數(shù)百人的隊伍。
雖然這點兵力,在嬴無雙那三十萬大軍面前,不過是螳臂當車。
但終究是一顆火種。
贏無雙的目標,必然是京城。
他們便抄小路往京州趕。
只希望能趕得上。
……
“報!將軍!”
一名負責探路的斥候,從林中鉆了出來。
“前方發(fā)現(xiàn)南虞大軍的蹤跡!正在永定河一帶,與北莽軍交戰(zhàn)!”
“趕上了!”
余宇澄和湯仁牧聞言,同時站了起來。
“是哪位將軍的部下?”
“看旗號,是高云高將軍!但他正在被北莽大軍猛攻,情況……似乎很不好!”
“走!”
余宇澄和湯仁牧對視一眼,沒有絲毫的猶豫。
“傳令下去!所有人,立刻集結(jié)!”
余宇澄的聲音,重新恢復(fù)了一絲往日上將軍的威嚴與決斷。
“隨我,去增援高將軍!”
……
永定河戰(zhàn)場。
南虞軍的防線,已經(jīng)岌岌可危。
嬴無雙的火船陣,徹底沖垮了高云精心布置的“鐵索連舟”,數(shù)不清的北莽士兵,如同螞蟻般,從防線的缺口處瘋狂涌入,與南虞軍展開慘烈的肉搏戰(zhàn)。
高云站在指揮臺上,身形搖搖欲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陣線,被敵人一點點地蠶食,撕裂。
他手中的佩劍,已經(jīng)數(shù)次拔出,又數(shù)次放回。
就在絕望之時。
“殺啊——?。?!”
一聲震天的喊殺聲,如同平地驚雷,猛地從戰(zhàn)場的側(cè)翼響起!
一支南虞軍隊狠狠地從斜刺里殺出,精準地刺入了正在渡河的北莽軍陣中!
“是我們的援軍!援軍來了!!”
“頂?。 ?/p>
這支援軍雖然人數(shù)不多,但發(fā)揮可關(guān)鍵作用,讓原本已經(jīng)瀕臨崩潰的南虞軍,重新燃起了斗志。
“是余將軍和湯將軍……”
高云看清了那兩道熟悉的身影,渾濁的老眼中,有一絲欣慰。
他們沒死,還活著!
但隨即,眼神又有些黯淡。
余宇澄和湯仁牧帶領(lǐng)的,只是幾百潰兵,或許可以幫忙擋住這一波。
但下一波呢?
還是無法改變戰(zhàn)局啊。
……
半個時辰后。
戰(zhàn)斗暫時平息。
北莽軍留下一地尸體,暫時退回了對岸。
南虞軍的指揮大帳內(nèi)。
高云、余宇澄、湯仁牧,三位許久未見的南虞名將,終于再次相見。
只是,此情此景,卻滿是說不出的凄涼與悲壯。
“老高,你……”
余宇澄看著高云那張幾乎瘦脫了相的臉,以及那幾乎已經(jīng)花白了的頭發(fā),心中一酸,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你們……還活著就好?!?/p>
高云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
三人各自落座,簡單的幾句問候之后,便直入主題。
“對面主力是大理國士兵,算不上精銳,但人數(shù)太多,贏無雙又用兵詭譎。”
高云的聲音沙啞,充滿了疲憊,“我數(shù)次設(shè)防,都被他輕易看破,如今……實在是有心無力了。”
“贏無雙確實不是好對付的。我曾在北境和他打過幾場?!?/p>
湯仁牧接過話茬。
贏無雙最擅長抓機會。
戰(zhàn)場上,各種時機稍縱即逝。
他卻總能抓到最關(guān)鍵的機會,在他弱勢時,能一舉扭轉(zhuǎn)敗局,在他強勢時,能一錘定音。
這場大戰(zhàn),若非贏無雙帶領(lǐng)的大部分并非北莽親兵,高云敗得只會更快。
大帳之內(nèi),再次陷入了沉重的沉默。
三位南虞軍中威望最高的將領(lǐng),面對嬴無雙這個近乎無解的對手,都感到了一種深深的無力。
“不過……援軍已在路上。”
許久,高云才緩緩開口,說出了那個支撐他堅持到現(xiàn)在的唯一希望。
“援軍?”余宇澄和湯仁牧聞言,都是一愣,“哪里還有援軍?”
“北境,陳木?!?/p>
“陳木?!”
余宇澄和湯仁牧聽到這個名字,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震驚。
“他和朝廷和解了?”
“豈止是和解?!?/p>
高云神色復(fù)雜,將陳木如何在滄州退敵,如何在渤州陣斬完顏洪,以及朝廷如何向他求援,答應(yīng)封王的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
聽完之后。
余宇澄和湯仁牧,已經(jīng)徹底愣在了原地,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陣斬完顏洪?
還……還封王了?!
他們兩人在西蜀深山里艱難求生的這些天,外面,竟然發(fā)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
驚訝過后,則是欣喜。
“太好了!”湯仁牧一拍桌子,“有陳木在,我們可以嘗試斬首贏無雙。只要殺了他,大理殘兵必??!”
帳內(nèi)的氣氛瞬間從絕望轉(zhuǎn)為高漲,可余宇澄臉上的喜悅一閃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重的憂慮。
他走到沙盤前,伸出手指,從遙遠的北境,劃過滄州、檀州、燕州、司州、京州。
那條線,長得令人絕望。
“來不及了?!彼鲁鏊膫€字。
“……”
湯仁牧臉上的狂喜瞬間凝固。
是啊,北境離京州,何止千里?
陳木,趕得上嗎?
高云也沉默了,他比余宇澄更清楚前線的慘狀。他們能撐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奇跡。
“來不來得及,他都在來了?!?/p>
湯仁牧抓起身邊的戰(zhàn)刀,用盡全身力氣,將刀鞘狠狠插在地上。
“我們現(xiàn)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等到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