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大夫人得了婆母的首肯,并未耽擱,當(dāng)日便帶著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和管事重重敲響了韓家長房緊閉的大門。
吳氏如今是稱病不出,聞聽邱大夫人來了,心知不妙,卻也不得不見。
一照面,邱大夫人便皮笑肉不笑地開了口:“韓大夫人,別來無恙?。颗?,瞧我這記性,韓大人如今閑賦在家,你這心里怕是也不痛快。”
吳氏強(qiáng)壓著怒火,勉強(qiáng)道:“邱夫人今日前來,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dāng)?!鼻翊蠓蛉寺朴频刈拢舆^丫鬟遞上的茶,卻不喝,只拿杯蓋輕輕撥著浮沫,“我是來給您道喜的?!?/p>
“喜從何來?”吳氏心頭一跳。
“貴府大公子,與我三弟妹的侄女安筠兩情相悅,如今更是珠胎暗結(jié),這不是天大的喜事是什么?”
邱大夫人抬眼,目光銳利地看向吳氏,“我們邱家雖不是高門大族,但也容不得女兒家這般被人欺辱了去。今日我來,就是替我三弟妹這可憐的侄女,向韓大夫人討個名分!
還請韓大夫人盡快擇定吉日,將安筠風(fēng)風(fēng)光光娶過門,也好讓她腹中的孩子,能名正言順地喚您一聲祖母。”
“你!”吳氏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邱大夫人,“你休要血口噴人!那等不知廉恥的女子,也配進(jìn)我韓家的門?”
“不配?”邱大夫人冷笑一聲,將茶杯重重擱在桌上,“韓大夫人,事到如今,你還想抵賴?界衡書院已將韓燕詔除名,緣由寫得清清楚楚!要不要我將那公告抄錄一份送來給你過目?還是你想讓我敲鑼打鼓,將你兒子做下的好事,在這金城里再宣揚(yáng)一遍?”
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臉色慘白的吳氏:“今日,這人,你們韓家認(rèn)也得認(rèn),不認(rèn)也得認(rèn)!若是乖乖寫了婚書,接了人,咱們兩家還能留幾分顏面。若是你們執(zhí)意不肯……”
邱大夫人頓了頓,聲音冰冷:“那就別怪我們邱家,將韓燕詔如何誘騙閨秀、栽贓陷害同窗的真相一同奏明圣上。若事情鬧到這一步,韓大老爺這輩子也休想再起復(fù)了!”
這話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吳氏心上,丈夫被罷官正想法子起復(fù),兒子前程盡毀,若再惹上這等官司,被邱家死咬著不放,他們長房就真的永無翻身之日了!
韓大夫人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屈辱地寫下了婚書。
為了防止韓家反悔,邱大夫人當(dāng)即命人回府,讓邱三夫人準(zhǔn)備。不過一個時辰,一頂寒酸的小轎,便將哭哭啼啼的趙安筠從邱府側(cè)門抬出,直接送進(jìn)了韓家長房的院子。
邱三夫人又心疼又無奈,她把大嫂得罪透了,也不敢再讓侄女從邱家出嫁,再說她的肚子也等不得,只能灰頭土臉的進(jìn)了韓家長房的門。
趙安筠入門后,日子可想而知。吳氏視她為掃把星,將兒子前程盡毀的怒火大半都撒在她身上,動輒打罵。
韓錦棠屢遭挫折,性情大變,更是將滿腔火氣撒在趙安筠身上,罵她下賤,勾引兄長,毀了韓家。卻絕口不提,她自己當(dāng)初如何狼狽為奸的。
趙安筠如今唯一的護(hù)身符便是腹中的孩子,整日以淚洗面,忍氣吞聲,在韓府活得像個透明又受氣的影子。
韓家長房雞飛狗跳,烏煙瘴氣,韓勝玉姐妹幾個吃飯都覺得香了。
人渣嘛,就該湊到一起過日子,比比誰更渣。
就在韓家長房一片愁云慘霧之際,韓旌風(fēng)塵仆仆地從永定趕了回來。
韓旌將一封信遞給韓勝玉,“這是黎久誠那小子給你的信?!?/p>
韓勝玉還挺意外的,伸手倒了杯茶給韓旌,“喝口茶,坐下緩口氣,慢慢說?!?/p>
說著接過那封信,捏在手中看了看,笑著說道:“居然會寫信?讀過書?”
這就很難得了。
疍民都在水上討生活,家中的孩子自小也在水上度日,少有人能送孩子去讀書。
“讀過兩年,后來跟著他爹學(xué)采珠就沒再讀了,但是他腦子好使,自己帶了韻書與字書上船,得空就看一看?!?/p>
韓勝玉一邊聽著一邊打開信,心中十分驚訝,這時讀書是個辛苦的差事。
韻書不是用字母拼音,而是用反切法,用兩個已知的漢字來給一個生字注音,上字取聲母,下字取韻母和聲調(diào)。
韻書解決音和韻的問題,字書呢是解決形和義的問題,一般孩子很難有這樣的定性,而且定性差一點的根本讀不下去,腦子不聰明的也讀不明白。
聽了這些再回想當(dāng)初黎久誠見了丘秬就果斷交了珍珠的舉動,當(dāng)初只以為他性子果斷,如今再看人家這是真有智慧啊。
這孩子,不簡單。
打開信,韓勝玉認(rèn)真看了起來,雖然有個別的錯字,字也寫得歪歪扭扭,但是一看就是認(rèn)真寫的。
黎久誠謝她的救命之恩,韓勝玉就樂了,一邊看一邊對韓旌說道:“丘秬對他說了什么,這孩子上來就跪謝我的救命之恩?!?/p>
真是天降一頂糖度超標(biāo)大帽子,又暖又甜又可愛。
韓旌聽到這個也笑了,“丘秬跟他說,他們所有人都聽你的,因為黎久誠要感謝丘秬救他,丘秬就說他要謝就謝姑娘,沒有姑娘他早就在海里喂魚了。姑娘又給了他佛珠護(hù)身,恨不能把你當(dāng)菩薩供著了。”
韓勝玉喜滋滋的對韓旌道:“你看看人家這覺悟,當(dāng)初沒白救他?!?/p>
韓旌:……
就你這張嘴,死的說成活的,天上飛的能被你忽悠著下海游,丘秬那種刀鋒上討生活的直漢子,有救命之恩在前吊著,哪里經(jīng)得住你這張涂了蜜的嘴,可不被忽悠傻了。
他們這樣在外混口飯的人講的就是義氣,最不能忘恩負(fù)義的。
丘秬又是個認(rèn)死理的個中翹楚,可不被忽悠瘸了。
不過,話說過來勝玉對他們也是真的好,要錢給錢,要船給船,出海遇險空船回來還會給辛苦費(fèi),換成他也愿意給她拼命啊。
“咦?黎久誠這么痛快就答應(yīng)帶丘秬去采珠地?”韓勝玉驚訝地問道。
“有錢當(dāng)然自己賺,黎久誠現(xiàn)在認(rèn)為已經(jīng)是咱們自己人了,不過,他說不保證那地方還有這樣的珍珠,只能去看看,而且也有些危險,很有可能一無所獲白忙活。”
韓勝玉輕笑一聲,“這孩子膽大又有謀略,話說的保守,我覺得他至少有七成把握。不過,就算是采不到也沒關(guān)系,往周圍海域輻射一下,說不定會有驚喜?!?/p>
韓旌笑了笑沒說話,他覺得勝玉說得有道理。
韓勝玉將信收起來,又跟韓旌說了他走后金城發(fā)生的事情。
韓旌:……
感覺只回了一趟永定,就好像離開好多年一樣。
對上韓旌的神色,韓勝玉眉眼飛揚(yáng),“怎么樣?”
“拜服!”韓旌拱了拱手。
韓勝玉得意道:“那是?!闭f著又看到韓旌通紅的雙眼,知道他連夜趕路辛苦忙道:“哥,你也回去歇著吧,好好歇一天,你可是我的左膀右臂不能有一點差錯?!?/p>
韓旌木著臉走了,知道了,休息好了繼續(xù)給她當(dāng)牛做馬唄。
哄走了韓旌,韓勝玉正琢磨著要不要去殷姝真那邊溜一圈聯(lián)絡(luò)下感情,門房那邊就送來了殷元中的信。
打開一看,韓勝玉大喜,竟然是舉薦信!
她立刻往郭氏那邊去,聽了她的話,郭氏也懵了一下,隨即道:“去界衡書院?”
韓燕章跟韓燕然來金城也有段日子,但是書院的事情還沒定,郭氏最看重兒子的學(xué)業(yè),這些日子沒少打聽金城各家學(xué)堂書院。
界衡書院她原本也是想過的,但是因韓燕詔在那里讀書,兩家關(guān)系惡劣,怕孩子們?nèi)チ吮豁n燕詔刁難,故而就沒敢想那邊。
現(xiàn)在好了,韓燕詔被趕出書院,如今殷元中又送來了舉薦書,郭氏被這大餅砸的眼有點暈。
“還是要接受書院的考核,不過應(yīng)該問題不大?!表n勝玉笑道。
“這樣的大書院,名聲又響亮,可不是誰都能進(jìn)去讀書的?!惫线B連點頭,“不行,我得去前院讓他們這幾日好好讀書?!?/p>
郭氏說著扔下韓勝玉腳下生風(fēng)往前院去了。
韓勝玉:……
郭氏盯著韓燕章兄弟讀書備考,那邊邱夫人知道后,特意讓邱云行在書院告了兩天假,來給倆人指點功課。
郭氏歡喜的手腳都要同步了,邱夫人這一舉動無疑戳中了郭氏的小心肝。
韓勝玉嘖嘖兩聲,看來邱夫人確實有意重新與韓徽玉議親,不然怎么巴巴的把自己兒子扔來刷郭氏的好感。
這一招真是高啊。
韓姝玉跟韓青寧帶著韓徽玉偷偷摸摸去看邱云行,韓徽玉又羞又惱不肯去,倆人索性扔下韓徽玉自己去。
韓勝玉被林墨雪叫出去聽曲喝茶,最近韓家的熱鬧實在是太多了,看得人眼花繚亂,林墨雪太好奇了,索性把當(dāng)事人叫出去聽八卦。
韓勝玉:……
還能怎么辦?
大家都是當(dāng)炮灰的,當(dāng)然是惺惺相惜,坦誠相告啊。
林墨雪聽得嘖嘖稱奇,然后跟韓勝玉說個了不得了的事情,殷殊意居然去跟殷姝真賠禮道歉,而且最近也不見太子了,一副大徹大悟的樣子。
韓勝玉腦子都卡了一下,這是又要鬧哪一出?
說實話,她雖然是女配,在金城也呆了這么久,但是跟殷殊意還真的就在九合園見過那么一回。
說起來也奇怪,好像她們之間沒什么磁場,明明事情都是圍繞著男女主發(fā)生,但是她跟男女主見面的機(jī)會是真的少得可憐。
倒是跟一眾配角打得火熱,現(xiàn)在想想,好像是真的不太對勁。
作為配角,不應(yīng)該圍著男女主轉(zhuǎn)嗎?
韓勝玉越想越奇怪,但是回頭一想,又覺得自己作為一個穿書的人,本質(zhì)上也是在遠(yuǎn)離男女主,以及他們制造的災(zāi)難禍及自身,好像又覺得也沒那么奇怪。
她好像摻和了很多,又好像沒有。
自己也稀里糊涂的,韓勝玉索性也不管了,看著林墨雪隨口說道:“總不會那日天降驚雷被雷劈了腦子吧?”
“你也看到了?那日雷光就在丞相府上掃過,我當(dāng)時都看傻眼了?!绷帜┊?dāng)時心里高興著呢。
殷殊意這樣的人,就得遭雷劈,老天真長眼啊。
韓勝玉臉上的笑容一僵,書中最愛寫這種橋段,雷劈之后不死就覺醒啊。
殷殊意這是也遇到什么機(jī)緣不成?
她自己就是個BUG,異世靈魂穿進(jìn)書中,殷殊意這機(jī)緣是什么?
重生?穿越?自我覺醒任何?
好滲人。
“怎么還打哆嗦,我把窗子關(guān)一關(guān),給你這個暖手爐暖著。”林墨雪起身把窗子關(guān)了,又把暖手爐塞到韓勝玉手中。
掌心的溫暖讓她回過神,抬眼看著林墨雪,“林姐姐,那你最近見過殷殊意沒有?”
“我見她做什么,看到她就煩?!绷帜┖敛豢蜌獾恼f道,“你以前沒見過她,我是真見不得她被人說一句眼就紅淚就掉的矯情樣子,好像別人都欺負(fù)她一樣?!?/p>
韓勝玉聽著林墨雪狠狠的吐槽了殷殊意一把,能聽得出是真的很不待見了。
林墨雪說完這些閑話,又看著韓勝玉說道:“因著那幾顆珍珠,最近不少人都在打聽韓家,你可要當(dāng)心些。我娘前天進(jìn)宮,還被皇后娘娘問起你家的事情,我娘能知道什么,自是一問三不知,我與你的事情回家我是很少說的?!?/p>
韓勝玉:……
見韓勝玉一臉懵的樣子,林墨雪也一臉煩躁,嘀咕道:“真是不知道這些人在想什么,別人的生意能賺錢那是別人的本事,盯著別人做什么?”
“林姐姐,多謝你告知我這件事情?!?/p>
“我也就是隨口一提,你心里有數(shù)就好。”林墨雪看著韓勝玉的眼神都帶著幾分憐憫,“韓家跟二皇子聯(lián)手做海運(yùn)生意,皇上因二皇子奉上的珍珠對小楊妃都多了幾分偏寵……”
說到這里,林墨雪的神色凝重幾分,“勝玉,你……”
“我明白,姐姐放心?!表n勝玉點點頭,“齊大非偶,有錢大家一起賺嘛?!?/p>
林墨雪一愣,“勝玉,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姐姐,你哥哥林小將軍缺不缺軍費(fèi)???大家一起來賺錢啊。”韓勝玉從來就知道一個道理,一個人有巨大的利益時,很難獨善其身。
既不能獨善其身,那就把大家都拉下水嘛。
她從來不是君子,不行君子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