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應(yīng)銓來不及多想,當(dāng)即出列道:“皇上,二皇子殿下不知從何處聽來這等假話,臣怎么會做這種事情,還請皇上明鑒,再者,這是微臣家事……”
“家事?”李承延打斷他,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韓大人,是真是假,將候選名單拿出來一觀便是,我聽說名單已經(jīng)遞到皇后娘娘面前,太子殿下已經(jīng)默許此事,難道東宮選妃,已可不顧女子年幼,罔顧人倫,全憑你一手操控了嗎?”
他言辭鋒銳,直接將矛頭引向了東宮和皇后!
太子李承璟臉色一變,立刻出列道:“父皇,兒臣并不知情!選閱名單皆由內(nèi)廷定奪,母后那邊想必還未過目,兒臣從未見過那名冊,更不知其中有十二歲的女子!”
李承延卻不給他喘息之機(jī),步步緊逼:“太子殿下當(dāng)真不知?韓應(yīng)銓若非篤定此舉能討好東宮,又怎會如此膽大包天,連自己的親侄女都能犧牲?皇后娘娘掌管內(nèi)廷,這等大事內(nèi)廷豈敢蒙騙皇后?”
他字字句句都將韓應(yīng)銓的行為與東宮捆綁在一起,聽得太子臉色鐵青,卻一時無法反駁。
韓應(yīng)銓側(cè)眸對上太子看著他的眼神,心頭一顫,若是他將太子拖下水,只怕太子會將此事全都扔到他身上,倒不如他保住太子,許是太子還能救他一把。
“陛下!”韓應(yīng)銓伏地叩首,聲音發(fā)顫,“臣上報的是小女的名字,不是侄女的名字,許是傳話的人聽錯了,求陛下明鑒!”
“聽錯?”李承延冷笑一聲,轉(zhuǎn)身面向御座,拱手道,“父皇!強(qiáng)逼年幼侄女為妾,韓應(yīng)銓身為朝廷大員,大理寺卿,知法犯法,罔顧人倫,其心可誅!更試圖以此等齷齪手段攀附東宮,擾亂宮廷,其罪難容!
兒臣懇請父皇,嚴(yán)懲韓應(yīng)銓,以正朝綱,以清宮闈!至于是不是聽錯,請父皇派人前往韓家一查便知真相,韓三姑娘因此事大鬧韓大人府邸,韓大人怎么敢在御前蒙騙圣聽!”
他這番話說得義正辭嚴(yán),擲地有聲。不少中立官員微微頷首,看向韓應(yīng)銓的目光充滿了鄙夷。就連一些太子黨的官員,此刻也覺得韓應(yīng)銓此事做得實在難看,不敢輕易出聲維護(hù)。
皇帝面沉如水,手指輕輕敲擊著龍椅扶手,看不出喜怒。整個金鑾殿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天子的裁決。
就在這壓抑的寂靜中,李承延忽然再次開口,語氣緩和了些許:“父皇,兒臣今日冒死彈劾,并非只為揭發(fā)韓應(yīng)銓之惡行。更是因兒臣近日發(fā)現(xiàn)一樁利國利民之事正與韓應(yīng)元父女有關(guān),請韓姑娘過府問話,這才知道韓大人所做的丑事,兒臣義憤之下,這才出言彈劾韓應(yīng)銓?!?/p>
哦?皇帝挑了挑眉,來了些興趣:“何事?”
李承延從袖中取出一個錦盒,雙手奉上:“請父皇過目。”
內(nèi)侍接過錦盒,恭敬地呈到御前。
皇帝打開盒蓋,剎那間,三顆渾圓碩大、光澤瑩潤的珍珠映入眼簾,那完美的品相讓見慣了奇珍異寶的皇帝也微微動容。
“此等珍珠,確實罕見?!被实勰闷鹨活w,仔細(xì)端詳。
“父皇明鑒?!崩畛醒映脵C(jī)道,“此珠乃韓應(yīng)元之女韓勝玉托兒臣呈遞御前?!?/p>
韓應(yīng)元之女?
哦,就是被韓應(yīng)銓報上東宮待選名單的女子,皇帝眼睛微微一瞇,看了自己的二兒子一眼。
皇帝手中的珍珠,朝臣雖有些看不真切,但是只看皇帝的神色便知肯定是極品。
難怪二皇子要彈劾韓應(yīng)銓啊,果然是無利不起早。
李承延眼尾掃過朝臣的神色,又抬頭看向皇帝,“父皇,兒臣發(fā)現(xiàn),海運若能經(jīng)營得當(dāng),其利巨大,不僅可充盈國庫,更能溝通海外,揚我大梁國威!兒臣與韓家合作,本意是為朝廷開拓財源,為內(nèi)庫增添進(jìn)項。卻不想,竟因此連累韓家姑娘遭其親伯父如此算計,欲斷其臂膀,強(qiáng)送入東宮!兒臣每每思之,心中憤懣難平!”
他巧妙地將韓勝玉被報復(fù)的原因,引到了海運生意上,進(jìn)一步坐實了韓應(yīng)銓的卑劣動機(jī),還頗有小心思的暗諷一下太子。
“不僅如此,”李承延聲音再次提高,“韓應(yīng)元家里的船隊,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這種珍珠,正在秘密探尋采珠地。韓應(yīng)元一心為公,將此珠交給女兒轉(zhuǎn)呈御前,韓姑娘因家中與兒臣有生意往來,將此事托于兒臣。
韓家父女忠君忠國,一片丹心日月可鑒。若能找到采珠地,我大梁便可源源不斷獲得此等珍品!此乃利在千秋之事!而那韓應(yīng)銓,為一己私利,竟欲毀我大梁棟梁,斷我朝廷財路,其心可誅!”
他一番話,將韓應(yīng)銓的家事直接拔高到了禍國的層面!
韓應(yīng)元為了朝廷嘔心瀝血,韓應(yīng)銓卻在背后算計人家的女兒,何等可惡!
“陛下!二殿下所言甚是!”有朝臣出列聲援道,“韓應(yīng)銓此舉,絕非家事那么簡單!其背后是否另有隱情,是否有人指使,企圖破壞海運、阻撓采珠大業(yè),還需嚴(yán)查!”
“陛下!臣以為海運風(fēng)險巨大,與民爭利,非朝廷應(yīng)為!”太子一黨的官員立刻反駁。
“荒謬!若能開辟穩(wěn)定海路,利遠(yuǎn)大于弊!豈能因噎廢食!”
朝堂之上,頓時因為海運之事爭論起來,支持者與反對者各執(zhí)一詞,吵得不可開交。
御座之上,皇帝摩挲著手中溫潤的珍珠,看著底下吵成一團(tuán)的臣子,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韓應(yīng)銓,以及臉色難看的太子,眼中閃過一絲深邃的光芒。
“夠了。”皇帝淡淡開口,聲音不大,卻瞬間壓過了所有爭吵。
大殿立刻安靜下來。
皇帝看向李承延:“承延,你彈劾韓應(yīng)銓,證據(jù)確鑿。其行為卑劣,有損官箴,即日起,革去大理寺卿之職,閉門思過,聽候發(fā)落?!?/p>
韓應(yīng)銓渾身一軟,癱倒在地。
皇帝又看向眾臣:“至于海運之事……確有可為,二皇子李承延,既有心為國開拓,朕便準(zhǔn)你所奏,著即詳細(xì)籌劃,擬個章程上來?!?/p>
“兒臣遵旨!”李承延強(qiáng)壓住心頭的狂喜高聲應(yīng)道。
李承璟看著這一幕,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在這一局里,輸?shù)脧氐?!不僅折了韓應(yīng)銓這員大將,還讓李承延借著海運和珍珠,在父皇面前大大露了臉!
退朝的鐘聲響起,百官心思各異地退出金殿。
李承延一出大殿,就被官員團(tuán)團(tuán)圍住,顯然是詢問海運一事。
這種事情瞎子都能看出獲利不菲,若是能搭上這條大船,自是好事。
不過半日功夫,韓勝玉這邊已經(jīng)得了消息,知道韓應(yīng)銓被罷官,二夫人與郭氏神色復(fù)雜,總歸還是高興居多。
韓應(yīng)銓做為老韓家的長房長子,多年來一直是家里的領(lǐng)頭羊,眾人仰視他這么多年,不曾想有朝一日被韓勝玉一把拽了下來。
心情何其復(fù)雜。
韓勝玉找到二老爺?shù)臅r候,他正坐在庭院中小酌,她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伸手給他倒了杯酒。
二老爺看著侄女,驚訝道:“你怎么來了?”
“當(dāng)然是開解開解二伯。”
二老爺:……
“不至于?!倍蠣斂扌Σ坏?,“我只是……只是……”
“兄弟多年,你跟我爹爹一直以大伯為首,多年來為了韓家鞠躬盡瘁,結(jié)果反被親大哥反咬一口。即便如此,二伯還是念著兄弟之情,見大伯淪落至此,心中難過?!?/p>
二老爺:……
這小丫頭一套又一套的,還真的讓他說準(zhǔn)了。
“你要勸我???”
“不勸,人這輩子長著呢,誰遇不到幾件傷心難過的事情,難著難著就習(xí)慣了。”
二老爺:……
“二伯,我爹也會難過的,他一向敬重大伯?!?/p>
“我知道。”
“這是我在您面前最后一次稱他為大伯,自此后他與我便是毫無干系的仇人。賣我之仇,此生不解。”
“……知道?!?/p>
“人生就像是一輛不斷趕路的馬車,車上總會上來很多人,也會下去很多人。緣來相聚,緣散則去,看開點?!?/p>
二老爺:……
“你有這覺悟,怎么不去佛前參禪?”
“那可不行,我放不下這繁華紅塵,蕓蕓眾生?!?/p>
二老爺這頓傷心酒,本喝出了看破紅塵的傷懷,結(jié)果被韓勝玉一頓胡攪蠻纏,佛祖離他越來越遠(yuǎn),紅塵喧囂,家人相伴,小丫頭嘰嘰喳喳分外熱鬧,最后頓悟他也不適合參禪。
叔侄倆說說笑笑,一壺酒下肚,二夫人又氣又笑的帶著人將勝玉送回去,對丈夫說道:“你怎么還跟個小丫頭喝上酒了,你瞧瞧把孩子喝壞了怎么辦?”
二老爺也喝的迷迷糊糊的,被妻子一頓罵,不斷地點頭認(rèn)錯,最后趴在桌上也醉了過去。
第二天酒醒了,叔侄倆四目一對,齊齊忘了昨天的糗狀。
沒發(fā)生過,不記得了,那就不算是丟臉。
默契達(dá)成。
韓應(yīng)銓被罷了官,吳氏前來鬧事,被郭氏帶著人一頓罵了回去。這回郭氏底氣足膽氣壯,畢竟對門官帽都丟了,她家老爺頭上可還有官帽壓著呢。
郭氏憋了這么久的火,總算是一鼓作氣的泄了出來。
韓勝玉扼腕,怎么就醉了呢?
這樣的場面居然沒看到,可惡,可惡。
韓青寧跟韓徽玉樂得不行,韓姝玉暗中翻個白眼,如今可不敢給韓勝玉瞧見了,小丫頭越來越邪性,連大伯這個二品官都栽到她手里,她可不敢再惹她了。
韓勝玉喜滋滋的看著韓姝玉,做賊一樣的低聲問她,“韓錦棠怎么樣了,昨天來沒來?”
韓姝玉也跟做賊一樣回了一句,“沒來,估計怕丟人?!?/p>
“那是,咱們姐妹里她一直覺得她是第一人,如今扒光了鳳凰毛,可抖不起來了?!?/p>
“她也算鳳凰?頂多是個家禽。”
“有道理。”
韓姝玉跟韓勝玉一頓悄悄話說完,心中那點忐忑慢慢的消散了,韓勝玉還愿意跟她說悄悄話,果然不記她的仇了。
看著韓姝玉悄悄松口氣的樣子,韓勝玉也微微松口氣,這姐妹情算是穩(wěn)住了。
為了穩(wěn)住大后方,她可真不容易,上哄老,下哄小。
這邊喜氣洋洋,隔壁死氣沉沉。
韓勝玉可不是什么善人,聽說吳氏要給韓燕詔送消息讓他回來,立刻把付舟行叫來低聲吩咐幾句。
付舟行聽了二姑娘的話連連點頭,“姑娘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做好?!?/p>
付舟行前腳離開,后腳韓勝玉換了衣裳就要出門,韓徽玉一把拉住她,“你做什么去,這么冷的天,不打緊的讓下頭人去做就是。”
“給大姐出口氣,等會兒有人來接你們幾個,記得跟著人去看熱鬧,我先給你們鋪路去?!?/p>
什么亂七八糟的,韓徽玉沒拽住人,讓韓勝玉溜走了。
韓青寧聽到聲音走過來,“大姐,勝玉做什么去了?”
“說是給我出口氣,等會兒還讓人接我們?nèi)タ礋狒[,看什么熱鬧?”
韓青寧聞言想了想,“哎呀,會不會跟邱家有關(guān)系?”
能給大姐出氣的,也就是邱家上次的事情了。
韓姝玉走過來正聽到這一句,立刻道:“這熱鬧得看?!?/p>
這口氣憋了她許久了。
韓勝玉先去接上了殷夫人,正遇上殷元中也在家,順便也把他帶上了,然后又去邱家接上了邱夫人,距離邱家一條街,做賊一樣把邱夫人等來了。
邱夫人不明所以,上了車見殷夫人跟殷元中都在愣了一下,還不等問一句話,韓勝玉就讓車夫駕車直奔界衡書院去。
界衡書院幾個字一出,邱夫人一陣緊張,韓勝玉不會是帶著殷家人把她兒子打一頓吧?
“勝玉啊,你這去書院做什么?”邱夫人一顆心七上八下的,韓應(yīng)銓的事情她也聽說了,還是丈夫回來跟她解釋一番,她才知道勝玉居然借著二皇子的手把韓應(yīng)銓給掀翻了。
這可太嚇人了。
她兒子那點小身板,怕是經(jīng)不起她一頓折騰啊。
邱夫人這話一出,殷夫人跟殷元中的眼睛也看向了韓勝玉,他們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呢。
“帶你們?nèi)タ礋狒[?!表n勝玉喜滋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