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濁的鬼霧如同黏汁在流淌在林地之間,灰白枯瘦的死樹枝椏上垂掛著褪色朽爛了的經(jīng)幡,每一幅幡布上面都繡著倒懸的戲詞,字跡早已被蟲蛀成密密麻麻的孔洞。
有些幡布濕沉沉的滲下來黏液,那是蛇群纏繞在上面張開獠口,從它們口中滴落下來的腥臭涎水……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燕子來時百花鮮,待到花落春殘又飛遠…
哎吔,小姐唔好啦,點解你盡是傷春之句唧,你睇下,幾好天色呀~
唉,觸景生情,怎不教人如此呢…
……
朽爛的戲臺上一只瘸腿狐尸身穿水藍戲袍,一只瞎眼狐尸身穿嬌粉色戲袍,戲袍寬大褪色極不合身,它們拖著長長的水袖,模仿人類的動作咿呀唱曲。
戲臺左邊有一群碩大的灰毛老鼠賣力地敲打著鼠皮鼓,右邊每一根梁柱子上都纏著青皮蛇,在用自己腐爛的蛇尾骨敲擊朽木發(fā)出梆子聲……
“我艸!那踏馬是兩只什么東西?!”楊凱驚恐著瞳孔驟縮嘴皮子哆嗦出聲。
咿咿呀呀的戲聲落在耳中,每個人都只覺得背脊發(fā)毛眼皮狂跳,江蟬立刻換了個方向帶著幾人接著跑,他現(xiàn)在腦子里唯一一個想法,那就是趕緊逃離這個鬼地方!
可當(dāng)他們甩長雙腿喘著粗氣跑出去一截,忽然發(fā)現(xiàn)前方鬼霧渾渾,赫然又出現(xiàn)了土坡、荒祀和戲臺……
“該死!走這邊!”
接下來江蟬又換了好幾個方向,但是都沒用,無論他們往哪邊跑,最后都會被這座野祀擋住去路。
“你們有沒有覺得,那座破廟離我們更近了……”
田倩害怕地都快哭出來了,上一次經(jīng)歷這么恐怖的事情還是在學(xué)校,她現(xiàn)在心里后悔死了,早知道這趟任務(wù)這么可怕,說什么她也不會相信楊凱的鬼話了。
江蟬此時也面目凝重地停了下來,他帶著幾人在林子里慌不擇路地跑了一通,反倒是距離那座荒頹破敗的野祀越來越近了……
先前只是隔著黃濁鬼霧遠遠望著一座荒破野祀,現(xiàn)在卻是近得連門楁上斑駁地、狐首蛇身判官彩繪都能看清些了。
祀門兩邊各懸著一盞黃幽幽的人皮燈籠,頂上的瓦片碎爛殘缺,窗戶上抓破一些細密的動物爪印子,洞開著的幽幽的大門里面,正傳出來一股濃腥的臭味和恐怖的氣息。
“那里面…究竟有著什么?!”
隔著厚重的黃濁鬼霧看去,隱約能望見野祀里面懸掛著好些條昏沉沉的人影,全是穿著古代服飾的女人吊在梁上,而在地上則是淤積著一灘濃腥的血池,里面浸泡著一顆顆人的眼珠和白森森的蛇卵……
江蟬動用真王之眼才能勉強看清,在那野祀的最里面,還坐落著一尊彩漆斑駁的娘娘塑像,正正對上他的視線露出一抹詭異的笑!
毛骨悚然的詭異感,仿佛是一瓢陰水當(dāng)頭潑了下來,一剎間他的心臟差點都蹦出胸腔,全身寒毛懼然豎起!
“那里面是個什么鬼?!”
青黑色的蛇群,連同灰毛老鼠和白色的刺猬,窸窸窣窣從黃霧籠罩的林子里匯聚過來,它們源源不絕地匯聚到那一座朽爛的戲臺底下,發(fā)出陣陣響動似是在為臺上那兩只狐尸的戲演喝彩。
春香呀,春香…哎吔,春香又唔知行口左去邊度肋…
哎,我麗娘生于宦族,長在名門,未逢折桂之夫…
越是驚春,越覺春慵,困人若醉呀~
……
黃濁的鬼霧在戲臺上飄蕩,瘸腿的狐尸悄然退場,只剩下一只瞎眼狐尸還在臺上,它頭戴戲冠,半張臉譜和它的右邊臉的腐肉長到了一起,左邊臉卻露出白森森的頭骨,黑洞洞的眼窩里忽而吐出來一條冷幽幽的蛇信子。
它拖著水袖,踉蹌著模仿人的姿勢扭動咿呀,褪色的戲袍底下露出腐臭的肉爪,它的每一步都在木板上印出瘆人的血腳印,木板的縫隙底下一簇簇冒出來灰白的鼠須,那是一只只肥碩的灰毛老鼠,伸著舌頭爭搶舔舐木板上面的血腳印……
忽然,一聲尖銳的嗩吶響起,戲臺兩邊的鼠皮鼓聲和蛇骨梆子也同時變得急促起來,接著便見八只黃鼠狼人立著,共抬一頂紙轎子直奔上臺,轎簾掀開,旋即登場第三只身著淺綠色戲袍的狐尸,這一只沒有狐尾……
三生約情…人睡牡丹前…折柳亭中相見。小姐有禮呀~
小姐,我已在你跟前下拜肋,點解你遮住個面,背轉(zhuǎn)嬌軀,總唔答我半聲呀~
哎吔~蘭閨淑女,自負千金之軀,寂寞荒園,例不見陌生之…啊!
那瞎眼狐尸正念到此處,卻突然被一聲驚恐萬狀的尖叫聲給打斷了,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尖叫在耳邊響起,倒把大氣不敢出一口的江蟬都嚇一跳!
他猛轉(zhuǎn)過頭,只見一條青黑花紋的蛇、不知幾時游進了楊凱的衣服后背里,吐著蛇信子的蛇頭正從他脖子的領(lǐng)口里慢慢鉆出來。
再看臺上的唱戲已經(jīng)停住,那兩只身著戲袍的狐尸,幽幽地朝著這個方向看了過來。
黃濁的鬼霧渾渾飄蕩,溫度逐漸降到冰點,灰白的死樹林子里陷入一瞬死寂,江蟬幾人的心頭卻是如同擂鼓般劇烈震響,快要跳出胸腔!
“呱…!!”
——
黃灰色的鬼霧蔓延到林子盡頭,出了死樹林子就是一片寬闊沉黑的水域,幽綠色的鬼霧飄蕩在水面上,隱約露出水中的一座土廟子。
沉悶的腳步停在回水灣,成爺看也沒看地上被翻開的那幾個登山包,只是把目光投向前方那黑沉沉的水面上映出來的廟子倒影,更準確地說,他是盯著映在水中的那一紅一白兩盞燈籠。
身后的死樹林子越發(fā)熱鬧起來,身前死寂的水下緩緩浮上來了一只手,它青黑、猙獰、浮出水面,緊接著是第二只,第三只…越來越多青黑的手臂,從黑沉沉的水底浮上來,一只只濕獰的手掌拼命抓出水面。
接著開始浮起來一口狹小的朱紅童棺,接著是第二口、第三口…一口接一口的狹小紅棺,被一條條青黑色的手臂抓著,從黑沉沉的水底下浮起來,一口接一口的朱紅童棺從這處回水灣,延伸向鬼霧后頭那座土廟子。
一條條青黑獰怖的的手臂,托舉著一口口朱紅色的童棺,每一口童棺上都貼滿了濕透的黃符,逐漸在這黑沉沉的水上,形成一道晃蕩歪斜著的童棺浮橋。
成爺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后跨出腳步,踩上了第一口晃動著的朱紅色童棺,兩邊全是不斷抓動著的青黑手臂。
他面色發(fā)狠著目不斜視,一雙魚泡眼直勾勾盯著前方、遮掩在鬼霧后頭的那座土廟子,搖搖晃晃踩著童棺橋邁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