紡紗廠曾經(jīng)是云山最好的工廠，據(jù)說是很多年以前從東北搬過來的，還帶來了不少的東北移民，他們很快就融入了湘北的生活之中，就像是水滴融入了大海，也像是這座曾經(jīng)喧囂和榮耀一時的工廠，最后歸于沉寂。

據(jù)李睿父母的說法，有那么幾年，女孩子中學(xué)畢業(yè)之后要是能進(jìn)紡紗廠當(dāng)工人，找對象的時候腰桿也能多硬上幾分。

大概是李睿七八歲的時候，工廠不再轟鳴，有些在紡紗廠工作的阿姨在街頭擺起小攤，還有人背井離鄉(xiāng)，去了外地打工。

許多年之后李睿才知道，那叫下崗。

后來紡紗廠承包給了私人，卻也經(jīng)營不善，生產(chǎn)出來的產(chǎn)品競爭不過東南沿海，設(shè)計的風(fēng)格也土里土氣，很快又倒閉了。

從那之后，紡紗廠荒廢了許多年，一度成為李睿這個年紀(jì)的孩子放學(xué)之后去“探險”的地方，李睿在那里見過高年級的學(xué)長藏在銹跡斑斑的機器后面談戀愛，也有不良少年約在荒草滋生的廠區(qū)里打架。

那是云山最艱難的歲月，生活像是被涂抹了濃重油彩的云朵壓著，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有人說，那是陣痛，過去就好了。

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知道，那種痛，痛徹心扉，痛不欲生。

好在一切確實過去了，無論身處其中的人經(jīng)歷過什么樣的苦難，又是如何熬過那種艱難的日子，沒有人再討論什么陣痛，那段歲月就像是身體不起眼地方的一個傷疤，好了，也就好了。

只剩紡紗廠的荒涼，還如同一道傷疤，提醒著所有人，云山還曾經(jīng)有那樣一段歲月，那樣一群人，那樣一種痛。

直到如今，紡紗廠變成擁擠的轉(zhuǎn)不開身的劇場，這道傷疤，也終將被遺忘到塵埃之中。

李睿不知道這樣做是對的，還是錯的，但生活總得繼續(xù)，不是嗎？

于是他也笑的很燦爛：“不用謝，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p>虞秋月歡快的像個孩子：“我們走吧！”

云山很小，和全國所有的縣城一樣，就那么幾條街，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有小橋流水人家，也有古樓雨巷繁花，還有參天綠樹，幽幽青山和浩瀚夢澤，山水環(huán)繞，云遮霧繞，如夢似幻。

正是因為小，云山的劇場更集中，更有藝術(shù)節(jié)的氛圍，幾乎隨處可見的小劇場，把整個縣城裝點成了一個文藝青年匯聚的海洋。

虞秋月興奮的一個小劇場接一個小劇場的看下去，看到她熟悉的身邊場景變身為藝術(shù)的殿堂，看到她每天走過的路上游客云集，看到她最喜歡的臭豆腐也被外地人喜愛，她的眼睛瞇成一條線，笑容綻放的宛若一朵花。

李睿看在眼里，覺得為藝術(shù)節(jié)付出的所有代價全都值了。

唯一讓他們兩個失望的是，杜家臭豆腐實在太受歡迎，早早售罄，沒吃上。

虞秋月只能買了兩根烤淀粉腸，她一根，李睿一根，美滋滋的道：“我高中的時候特別喜歡吃這種淀粉腸，每天中午放學(xué)跑到小攤前，眼巴巴看著老板給烤腸刷上滿滿的辣醬，一口咬下去，可滿足了！”

李睿道：“你也太容易滿足了吧?！?/p>“是啊，我從小就是個挺容易滿足的人，沒什么欲望，也就沒什么煩惱，高中的時候，同學(xué)們都有目標(biāo)中的大學(xué)，都在努力的學(xué)習(xí)，只有我傻乎乎的，每天吃一根烤腸就覺得很開心?！?/p>“上了大學(xué)，大家都忙著考研啊，考公啊，考證啊，我不想那么多，我總覺得，老天把很多事情都安排好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庇萸镌碌?。

李睿笑瞇瞇的看著虞秋月，腦海中回想起前世兩人在一起的時光，她確實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更在意生活中幸福的小事，從來沒有什么大志向。

她不會像別的女人一樣，要大房子，要好車子，要奢侈品背包，要老公多么多么上進(jìn)。

她會因為新買的廚具特別好用，就跟李睿炫耀自己的眼光。

她會因為路上有條小狗蹭了她的褲腿，回到家跟李睿興奮的講述。

她會因為發(fā)現(xiàn)一款特別好吃的小零食，就買回來一大包，吃到不想再吃為止。

她會特別著急的跑到李睿身邊，只為分享剛剛在書里看到的一句很好的話。

她也會洗過澡之后躺在剛換的新床單上，開開心心的說：老公，我今天干了好多活，求抱抱！

李睿曾經(jīng)很急躁，喜歡和身邊的人攀比，看到別人買了房換了車升了職有了成就，就急躁的不行。

李睿也曾經(jīng)很功利，滿腦子只想賺錢，買房，在海州立足。

那時候李睿的生活很糟糕，每天都在較勁，他也不知道是在跟什么較勁，跟命運？跟出身？跟落后的認(rèn)知？還是跟節(jié)節(jié)上漲的房價？

李睿懵懵懂懂如同沒頭蒼蠅似的往前沖，只想混個出人頭地，但四周的一切就像是枷鎖，纏繞著他，拖著他，壓著他，像是有個拳頭抵著他的胸口，讓他無法呼吸。

還好，有葉冰凌借他兩萬塊錢。

還好，遇到了賞識他的鐘芳芳。

還好，秦意溫柔了他一段歲月，盡管最后還是分開，但就像是那座荒廢的紡紗廠一樣，又能怪誰呢？

然后在最難熬的日子里，李睿遇到了胸?zé)o大志的虞秋月。

盡管出身于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家庭里，盡管住在小小的出租屋里，盡管工作無聊又賺的少，虞秋月卻總是笑容滿面，總是容易滿足，總是對生活充滿了期待而不是奢望，就像是烏云背后的那抹幸福線，給李睿的生活帶來了光亮，把他從煎熬里拯救出來。

自從認(rèn)識了虞秋月，李睿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不再內(nèi)耗，不再內(nèi)卷，不再每天憋著一股勁兒往前沖把自己碰的頭破血流，他學(xué)會了等一等，靜一靜，停一停，歇一歇。

人生是一場終究會停下的旅程，反正怎么走都一定會走到終點，又何必那么著急迫，而忽略的沿途的風(fēng)景呢？

回顧前世，李睿知道，他之所以有后來的幸福，不是因為他做了多少的努力，而是因為遇到了虞秋月，被她身上洋溢著的力量改變了人生。

人的一生，能夠遇到這樣一個人，何其幸也？

他們吃著烤腸，穿街過巷，對虞秋月來說，家鄉(xiāng)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盲盒，隨處都是驚喜。

走的累了，兩人就和其他的游客一樣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來，肩并肩的發(fā)著呆。

然后李睿問了虞秋月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想過，以后要做什么？”

這個問題，讓虞秋月很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