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開年日,果然是個好日子。
自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鏟除盤踞燕北郡多年的董家及其黨羽后,郡守林安國并未有絲毫停歇。
他對外宣稱負傷,卻投入了緊張的事后梳理之中。
手下人收集到的董家各種罪狀、證據(jù),堆積如山。
林安國親自坐鎮(zhèn),帶著幾個心腹文書,連夜整理、核對、歸類。將這些鐵證如山的罪狀,分門別類,條理清晰地寫成了一份沉甸甸的奏報。
隨后,他動用了朝廷中的關系,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將這封關乎燕北郡未來的奏報直送京城。
朝廷里有熟人,辦事效率果然驚人。
這才過去大半個月時間,京城方面就已經(jīng)做出了明確的反應和任命。
消息最先傳回了青陽郡城。
很快,一封由林怒親自書寫的密信,就送到了鐵血軍寨主寨的官署之中。
秦猛拆開火漆封口的信函,仔細閱讀著上面的名字。
“龐仁果然成了郡巡檢,”
“原縣令韓齊,升任代理郡丞,”
“張崇兄弟,更是了得,升為了燕北郡統(tǒng)制官?!?/p>
“嘖嘖,這個新上任的都尉,竟然是陳家的老家主出面擔任,”
“連核心的主簿位置,也換上了我們信得過的人?!?/p>
秦猛的手指輕輕點著信紙上的一個個名字,不禁嘖嘖感慨:“真,真是樹倒猢猻散,一朝風云變幻,這燕北郡的勢力格局算是徹底洗牌了。”
坐在一旁的幕僚趙開明探過頭來,仔細觀看信上內(nèi)容。
他捋了捋頜下的胡須,眼露精光,搖頭晃腦地稱贊道:“早就聽說這位新上任的林郡守不是簡單人物,”
“如今看他這番人事安排,果然深諳官場平衡之道,實乃一位能臣干吏?!?/p>
秦猛聞言,頗感興趣地轉(zhuǎn)過頭,好奇地問道:
“先生何以見得?”
趙開明在官場經(jīng)驗老到,微微一笑,侃侃而談:“大人請看,林郡守在此次人事擢升中,并未一味提拔自己的親信故舊,”
“而是嚴格按照在此次鏟除董家事件中所立下的功勞大小,據(jù)實向朝廷奏報保舉。”
“尤其高明的是,許多關鍵的職位,他直接推薦了郡城中那些素有清望、家風嚴謹?shù)暮缽娂易逯杏姓娌艑崒W子弟出任?!?/p>
“這一招,當真妙不可言?!?/p>
他頓了頓,繼續(xù)深入分析:“如此安排,首先就避免了結(jié)黨營私、任人唯親的口實,讓人抓不住把柄?!?/p>
“其次,又順勢贏得了郡內(nèi)各大豪強家族的衷心支持與感激,將他們拉攏到自己的陣營?!?/p>
“可謂是一舉多得,能夠以最快的速度穩(wěn)定住鏟除董家后的混亂局面,鞏固自己的權力根基?!?/p>
“至于大人您,”趙開明話鋒一轉(zhuǎn),目光落在秦猛身上,語氣帶著祝賀:“被朝廷正式擢升為‘破虜將軍’。”
“雖說是個雜號將軍,但此銜本身就已證明,林郡守在奏報中必然提及了您率軍伏擊狼戎之功?!?/p>
“而且,奏報中對您定然是美譽有加,不吝贊賞之詞。”
“否則,兵部的任命文書和賞賜,絕無可能如此迅速地下達?!?/p>
秦猛聽著幕僚這番抽絲剝繭、透徹入理的分析,非但沒有露出喜色,眉頭反而漸漸皺了起來。
他嘆了口氣,語氣帶著幾分無奈和不滿:“一個‘破虜將軍’的榮譽頭銜,再加上幾套官服衣賜、華而不實的甲胄,以及區(qū)區(qū)些許銀錢。”
“這些東西,于我而言,有何實際用處?我秦猛繳獲甚多,軍寨之中,難道就缺這些玩意兒嗎?”
他越說越是發(fā)愁,忍不住又搖了搖頭,重重嘆了口氣:“我正是為此等虛名浮利而發(fā)愁??!”
趙開明與另一旁的諸葛風對視一眼,都是不解。
趙開明忍不住問道:“大人,您這是為何發(fā)愁?”
諸葛風也投來疑惑的目光。
秦猛看著兩位心腹,決定實話實說,道出心中的擔憂:“咱們鐵血軍寨升格建制不久,”
“近來又廣納流民,看似人丁興旺,實力大增?!?/p>
“然而樹大招風,未必是福?!?/p>
“朝廷欽差此番前來宣旨犒賞,”
“幽州方面,帥司衙門,必定會派遣大隊人馬隨行護送、監(jiān)視。”
“這浩浩蕩蕩一群人,魚龍混雜,其中難免混有意圖不軌、嫉妒而想找我們麻煩的牛鬼蛇神。”
“他們?nèi)羰墙璐藱C會,以瞻仰軍容、體察邊情為名,非要來我這軍寨‘巡視’一番,探得虛實。屆時,我們該如何應對?豈不是天大的麻煩?”
趙開明和諸葛風聽完這番分析,方才恍然大悟。幾乎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臉上豁然變色。
“嘶……大人所慮極是!”
“我等竟一時被升遷喜訊所惑,未能深思此層利害關系!”
秦猛眉頭緊鎖,繼續(xù)說出更深層的憂慮:“還有,那與我們結(jié)下仇怨的崔文遠老兒,”
“他豈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
“定會趁此朝廷欽差在場、我等難以公然抗命之時,強行塞些心腹人手到我這里來‘走馬上任’,安插釘子?!?/p>
“若在欽差面前當場拒絕,終究是掃了朝廷顏面,授人以柄,大為不妥?!?/p>
“可若是忍氣吞聲接了這些人,日后我這軍寨之內(nèi),必然耳目繁雜,帥司再想卡我們的糧餉軍械,我們就連哭窮申訴的余地都沒有了!”
“這事兒,才是真正棘手的大麻煩!”
秦猛說完,心中不禁暗自嘀咕埋怨:林郡守此番,怕是好心辦了點壞事,無端將我這軍寨推到了風口浪尖,惹來這許多潛在的麻煩。
諸葛風面色也變得極為凝重,捻著胡須,低頭沉思良策。
忽然,他眼中精光一閃,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低喝道:
“有了!”
“大人不必過于憂心!”
“即便那姓蘇的真的來了,我們也有的是辦法應付。”
“大不了隨便找個由頭,給他個清閑無比的虛職高高掛起,輕易打發(fā)了便是。大人莫非忘了?”
“咱們的鐵血軍寨,如今可不是只有這一處主寨!”
“我們還有雙渦堡、蘆葦堡這兩處重要支點!”
“蘆葦堡!”秦猛聽到這三個字,先是一怔,隨即眼前一亮,仿佛一道閃電劃破了心中的迷霧。
原本他布滿愁苦的臉龐,瞬間如同云開霧散,浮現(xiàn)出一抹豁然開朗、帶著幾分狡黠的笑容。
趙開明也撫掌笑道:“正是此理!車到山前必有路,大人無需過分擔憂那些朝廷來人?!?/p>
“他們千里迢迢而來,在這苦寒之地奔波遭罪。所求無非是‘財’、‘穩(wěn)’二字。我們便備上一份厚厚的程儀,讓他們不虛此行,滿意而歸即可?!?/p>
“眼下這北疆仍是天寒地凍,冰雪覆蓋,道路難行?!?/p>
“京城里來的那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人,誰愿意在這種鬼地方久留、冒險?”
“只怕他們自己心里也一百個不愿意繼續(xù)北上,來我們這苦寒邊塞之地活受罪呢。”
秦猛聽完,臉上愁容消散,連連點頭稱是。立刻揚聲向門外呼喚:“王良!牛五!”
待二人應聲而入,肅立聽命。
秦猛迅速下達指令:“你們二人即刻去尋王老爺子。讓他從庫房里精心挑選,準備兩份像樣子的厚禮,務必厚重、得體,能上得了臺面?!?/p>
“再去圈里,挑上二十頭肥羊。”
“另外,搬出十壇窖藏了些時日的‘北風烈’好酒!”
憨直的牛五撓了撓頭,有些不解地問道:
“將軍,為何要準備兩份厚禮?”
秦猛解釋道:“其中一份,是給龐仁那小子準備的?!?/p>
“他剛剛升了官,正是需要用錢打點、樹立威信的時候,自個兒又是個窮光蛋,兜里比臉還干凈?!?/p>
“你派人給他送過去,連帶著肥羊酒水一同押運。”
“順便,務必要親口告訴他……”秦猛壓低了聲音,仔細囑咐道。
“就說北邊山道積雪深厚,路滑難行。而且近來邊境不寧,時常有韃子游騎出沒,劫掠商旅,難保不會來襲,極其危險,安全難有保障?!?/p>
“千萬、千萬要設法,如與人合縱聯(lián)橫,勸說欽差隊伍,絕對不要往我們軍寨這個方向來!”
“得令!”王良和牛五立刻抱拳,朗聲應道。
兩人轉(zhuǎn)身,快步離去安排相關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