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童已啟智,見父親如此,逐漸意識到這是真的。
小家伙的嘴巴癟了又癟……
“哇……!”
稚童哇哇大哭。
幾個大人卻是沉默。
朱鋒扯過幼弟,安慰道:“你要不再睡會兒吧?”
稚童噙滿淚水的大眼睛滿是震驚——我睡的好好的,你把我叫起來,告訴我爺爺死了,再讓我睡會兒?
“走啦走啦……”朱鋒不由分說,拉著弟弟走出客堂。
少年兄弟的離去,并未緩和氣氛,兩對夫妻還是沉默。
半晌,
朱載坖輕輕說道:“父親走的很安心,沒留什么遺憾,人還是要向前看的,大哥大嫂不要太過傷心。”
朱載壡喟然一嘆,微微點頭。
李鶯鶯道:“小叔說的對,人還是要向前看的,小叔也當如此才是?!?/p>
“自得如此!”朱載坖強擠出一絲笑,“我這不游山玩水來了嗎?”
朱載壡深吸一口氣,也擠出一絲笑,道:“載坖和弟妹難得來一次,中午得好好聚聚,鶯鶯啊,你去點些威武樓的酒菜來,我跟載坖好好喝一杯。”
李鶯鶯點點頭。
……
……
飯桌上。
一邊,兄弟倆一杯接著一杯,大有一醉方休的意思。
一邊,妯娌逢場作戲,一副相親相愛的模樣。
只是,李氏心中還是無法平靜,今日的‘收獲感’實在太大了些,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圍。
前太子還活著,還成了家,有了兒子,兒子也比自已兒子大,娶的還是金陵李家嫡女……
雖不至于患得患失于皇位旁落,可也做不到處之淡然。
太勁爆了。
妯娌談笑沒一會兒,兄弟倆的酒意就上來了,聲音哽咽,眼睛通紅,追思之情洶涌而出,就差沒抱頭痛哭了……
搞得妯娌也沉默下來。
李鶯鶯柔柔勸道:“小叔莫要過于傷情,當多多愛惜身體才是。”
說著,便把酒給撤了。
朱載壡瞪眼道:“載坖好不容易來一次,酒也不讓喝盡興?”
要擱平時,李鶯鶯絕不會如此,今日卻罕見的在外人面前沒給夫君面子,提著酒壇徑直走了出去。
朱載壡火了,拍案而起道:“把酒拿來!”
“大哥莫惱,嫂子也是為了你我好。”朱載坖忙攔住,“這次不比上次,巷子外面還有侍衛(wèi)呢,醉酒可是誤事的……”
李氏瞧見皇帝夫君給自已打眼色,只好壓下心頭雜緒,幫著勸道:
“夫君說的是,嫂子也是一片好心,犯不上生氣。”
朱載壡重重‘哼’了聲,甕聲道:“當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近之則不遜,都是給慣的……”
李氏:“……”
這個前太子真的是很會說話呢。
朱載壡被弟弟拉著憤憤坐下,道:“改天咱們?nèi)ネ錁前鼛?,就咱兄弟倆,好好喝個痛快!省得娘們掃興……”
聞言,李氏不得不起身了,訕然道:“我去看看大嫂和小鋒小銘?!?/p>
朱載壡望了李氏背影一眼,又看向朱載坖,咂了咂嘴,道:“大哥是不是說錯話了?”
“大哥多心了?!敝燧d坖輕笑道,“男人有男人的話題,女人有女人的話題?!?/p>
“也是……”朱載壡拿起筷子,又意興闌珊的放下,嘆道,“天下人都知道的事,你又何苦多跑一趟,好不容易清閑下來了,還是好好享受生活吧,不用掛念大哥?!?/p>
朱載坖點點頭說:“我來金陵,不正是為了享受生活嗎?南直隸可比北直隸安逸多了?!?/p>
“嗯……這話在理。”朱載壡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既如此,載坖你和弟妹不若就在此多住幾個月,大侄子早慧多智,連父親和李先生都放心,你就不要再操心了?!?/p>
朱載坖含笑道:“車票這么貴,我當然要住一段時間,不然可就太虧了?!?/p>
頓了頓,“大哥的發(fā)動機,可有新進展?”
朱載壡苦笑道:“暫時沒啥進展,只是稍稍提升了油品……唉,這事兒吧,它還真快不了,當你想突破某一項難題時,你就會發(fā)現(xiàn),前提是得突破許多項難題……真令人頭大?!?/p>
“大哥辛苦!”朱載坖鼓勵道,“如此天物怎可速成?慢慢來,一日不成,就一月,一年不成,就十年,相信大哥終有一日會成功,造出完全自主運動的發(fā)動機,并發(fā)揚廣大……”
~
另一邊。
李鶯鶯給李氏斟了杯茶,推給她道:“大明如日中天,正統(tǒng)牢不可破,弟妹無需憂心。”
“嫂子誤會了,我沒憂心?!崩钍厦蛑?,心不在焉。
“我們不會,祖……永青侯也不允許。”李鶯鶯柔聲道,“前有英宗皇帝,后有武宗皇帝,事實已經(jīng)兩次證明了,不是嗎?”
李氏手中的茶杯一頓。
她明白李鶯鶯的意思,英宗皇帝御駕親征之后……兄弟做了皇帝,后來也沒再奪回皇位,對方這是在表白自已一家無意皇權(quán)。
不過,武宗皇帝……
“嫂子怎么說起武宗皇帝了?”
李鶯鶯失笑道:“二叔既然帶弟妹過來,難道沒說武宗皇帝?”
李氏一滯。
不禁回想起昨晚夫君的話……
“嫂子的意思是……武宗皇帝也,也……”
“嗯?!崩铤L鶯說道,“武宗皇帝與莊敬太子一樣……不,應(yīng)該說,莊敬太子與武宗皇帝一樣……”
李鶯鶯將實情告知了李氏……
李氏美眸瞪大,震驚非?!?/p>
李鶯鶯神色平靜,語氣平和的說:“放棄了就是放棄了,選擇了放棄就不能再要回去了,英宗皇帝如此,武宗皇帝如此,莊敬太子亦如此……哪能既要又要呢?”
頓了頓,“弟妹這下知道二叔為什么和盤托出了吧?”
李氏怔然良久,緩緩點頭,苦笑道:
“難怪皇……夫君說是為了救贖我,夫君為了我冒如此風險,我卻險些辜負……多謝嫂子解惑,我明白了。”
李鶯鶯暗嘆:你還是不明白,你明白的太淺顯了。
奈何,李鶯鶯雖看到了本質(zhì),卻無法說出來。
李氏還在為及時醒悟而慶幸,慘然道:“富貴,榮華,權(quán)力,令太多人迷失了,自從翊鈞繼承大業(yè)之后,我雖沒有做出格的事,也沒有出格的想法,不過這心里啊,多少是有點不痛快的,現(xiàn)在想想……太想不開了?!?/p>
李鶯鶯替她挽尊道:“這也是人之常情。常言道,君子論跡不論心。弟妹如此,已是極通情達理了?!?/p>
李氏苦笑道:“我是沒有,可平心而論,我沒有是因為我沒能力,我做不到……真要是機會砸到頭上,我未必能如此?!?/p>
聞言,李鶯鶯升起一抹期待,期待她的下文。
然,李氏沒了下文。
李鶯鶯不禁大感失望,心情郁悶。
明明都這么明顯了啊?
這時,少年朱鋒的聲音傳進來:“娘親,我和弟弟能進來嗎?”
李鶯鶯順勢止住了一道究竟的念頭。
李氏笑吟吟回道:“當然可以呀,小鋒小銘快進來?!?/p>
少頃,
少年兄弟走進來,大的神情如常,小的淚痕猶在,只是沒那么難過了。
李氏對稚童招了招手。
小家伙拉著小臉兒走上前,李氏親切地抱起他放在腿上,擦了擦他的小臉兒,柔聲道:
“給你買玩具的爺爺沒來,給你買玩具的二叔二嬸不是來了嘛,想要什么跟嬸嬸說,嬸嬸回頭給你送來?!?/p>
“真的?”稚童的難過又減輕了一分,隨即又望向娘親。
富婆嬸嬸當即道:“嬸嬸要給你買,你娘親可攔不??!”
李鶯鶯輕笑點頭:“你二嬸不差錢兒,甭跟她客氣。”
聞言,稚童拋下了難過,咧嘴笑起來。
“嬸嬸,你能帶上我一起去街上買玩具嗎,我想挑著買!”
“當然可以!”李氏滿口答應(yīng),伸出小拇指道,“拉鉤!”
正開心的稚童怔了一怔,忽然又不開心了,從二嬸腿上出溜下來,悶悶道:“拉鉤有啥用,大人說話都不算數(shù)……爺爺也跟我拉了勾,說今年會來看我呢?!?/p>
李氏一僵,又一嘆,撫摸著小家伙腦袋說:
“爺爺也想來,也不想食言,可爺爺沒辦法啊,不要怪爺爺,也不要難過?!?/p>
稚童點了點頭:“我沒怪爺爺……知道了,那說好了啊?!?/p>
“嗯,說好了?!崩钍先崛嵋恍ΓS即問道,“小鋒想要什么?”
朱鋒搖搖頭:“不用了二嬸,我都過了玩玩具的年齡了,再說,我喜歡的東西我自已能做,比買的好。”
“是嗎?小鋒還真是手巧呢。”李氏夸贊,繼而又道,“做侄子的可以不要,做嬸嬸的卻不能不給,你們都是嬸嬸的好侄子,嬸嬸可不能厚此薄彼,嗯…,就明個兒吧。”
少年還想推辭,卻聽娘親說:
“長者賜,不可辭?!?/p>
少年從善如流地點點頭:“謝謝二嬸?!?/p>
李氏松了口氣,含笑道:“小鋒真懂事……”
……
昨夜睡得晚,又飲了不少酒水的朱載坖,并未久留,未到午時便和李氏一起回去了。
人一走,朱載壡忍不住埋怨道:
“鶯鶯,你今日讓我很沒面子!”
李鶯鶯回瞪了他一眼,皺眉道:“你難道沒有看出問題的嚴重性?”
朱載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