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載坖思忖片刻,再次問道:“真不再考慮一下了?”
“伏望皇上圣恩?!?/p>
“好吧?!敝燧d坖嘆了口氣,道,“那便明日早朝吧?!?/p>
徐階叩首:“謝皇上恩典。”
……
李青一覺睡到自然醒,起床洗漱了下,又看了好會兒話本,臨近午時初,才出門趕赴大高玄殿。
正好趕在飯點兒。
一來就吃上御膳了。
“你來的可真是時候……”朱厚熜沒什么胃口,問道,“知道今日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徐階辭官了?”
“呵,果然是你的原因。”
李青坦然承認,“徐階這個時候離開,剛剛好。不然,高拱與他會不可避免的掐架,進而使得皇帝為難,朝廷內耗。”
“你就不怕高拱、張居正內耗?”
李青淡然說道:“張居正跟徐階不一樣。張居正早早就預料到了今日,與高拱的關系素來不錯。高拱性情,徐階選擇對抗,張居正選擇利用,故此,基本不存在內耗風險。”
朱厚熜難得沒有抬杠。
他突然有些悵然,嘆道:
“楊廷和,楊一清,夏言,張璁,嚴嵩,徐階,走了一個又一個,時至如今,嘉靖的時代真的過去了?!?/p>
李青白眼道:“這咋又矯情上了?真若不舍,再回去做你的皇帝不就是了?”
“你要不看看你在說什么?”朱厚熜氣郁道,“皇位也是可以想退就退,想上就上的?”
“我這不是治一治你的矯情嘛?!崩钋噢揶淼?,“真就能做,你會做?”
“我……”朱厚熜悻悻然。
李青嗤笑道:“道理你都懂,還這般矯情……給誰看呢?”
這廝就是這樣,情感上許多時候都太小家子氣了,你越是順著,他越是蹬鼻子上臉。
李青吃一塹長一智,直接不給他無理取鬧的發(fā)揮空間。
“你就不能順著我嗎?”
“我干嘛順著你?”
“我是君,你是臣!”
李青撇撇嘴,咕噥道:“金陵那位就不這樣?!?/p>
“嘭——!”
朱厚熜勃然大怒,咬牙道:“黃錦,快,快把膳食撤了?!?/p>
“哎哎哎,是不是玩不起,是不是……”
“就是玩不起,又待怎樣?”
“……”李青只好轉移話題,問道,“趙貞吉怎么說?”
朱厚熜狠狠瞪了他一眼,哼哼道:“皇帝已然給他安排了官職,不日出發(fā)應天府?!?/p>
黃錦也是懂事,見主子翻篇了,便也沒去撤酒菜。
“給他安排了什么官職?”
“應天巡撫?!?/p>
李青一怔,繼而緩緩點頭:“雖然和沈煉有所沖突,卻也站得住腳,畢竟是南直隸……”
頓了下,“皇帝知道嗎?”
朱厚熜悶聲道:“該知道的知道了,不該知道的還不知道?!?/p>
“如此再好不過?!崩钋喾潘稍S多,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君雖排在了末尾,卻仍是與江山社稷,天下蒼生牢牢綁定,這便是皇權越弱,皇權越強?!?/p>
“這不用你說!”
李青聳聳肩,繼續(xù)吃喝……
朱厚熜則是陷入思忖……
許久,
“李青,朕問你一件事,請你如實回答。”
“看在美食的面子上,你問吧?!?/p>
“我還有幾年壽祿?”
李青無奈放下筷子,無語道:“不是我說……你這也太心急了吧?”
朱厚熜哼道:“我不是貪玩成性的正德,我是做了四十年的嘉靖皇帝,四十年來的兢兢業(yè)業(yè),四十年來的嘔心瀝血,內斗太后,外斗悍臣……四十年來,我又有幾天舒心日子?又如何長命百歲?”
言罷,朱厚熜神色一頹,“我的身體我知道,我怕是活不長了,你要是真有良心,就好生為我調養(yǎng),你知道的,我活的長久一些,對大明,對你,只有好處。”
李青白眼翻上了天,呵呵道:“你不就是想把我禁錮在京師嘛,整這出……至于嘛你?”
朱厚熜臉上一熱,輕哼道:“我是真的老了,尤其是這兩年,明顯感覺身子骨越發(fā)不中用了,沒騙你。”
李青好笑道:“你真當我這個李神醫(yī)浪得虛名?你身體怎么個情況,我比你清楚。放心好了,你命還長著呢。”
“可我感覺……不咋好。”
“你就是自已嚇自已。”李青有些無奈,“不要太內耗自已,真實情況比你想象的樂觀,樂觀許多,如你所想,我也想你活得長久些,怎會在此事上不上心?”
“可是……”朱厚熜嘟囔道,“都快花甲了,哪能不慌?”
“……”
“李青!”
“……干啥?”
“西方國家……你就不要再去了?!敝旌駸袗瀽灥溃耙膊皇钦f不讓你去,是……我活著的時間內,你就別去了,成嗎?”
“這個……”李青有些為難。
朱厚熜惱火:“我就這一個要求,都不能被滿足嗎?”
李青扶額:“你咋一陣兒一陣兒的?。俊?/p>
“你能長生,自然不理解我們這些凡人心理?!敝旌駸袣庥舻?,“你既是醫(yī)生,就當明白病來如山倒的道理,萬一真突然就不行了,你人卻在萬里之外,我不只能等死?”
李青:-_-||
“不是還有《嘉靖本草綱目》,還有李時珍嗎?李時珍可不是一般的太醫(yī)?!?/p>
“不一樣,李時珍只能治病,卻不能延長人之壽命。”朱厚熜憤懣道,“他可沒有你的手段,更沒有你的經(jīng)驗,就你經(jīng)手的大明帝后數(shù)量,古往今來誰人能比?”
李青嘆了口氣,道:“可你也知道,經(jīng)我手的大明帝后一樣難逃……”
“至少多少長壽了些。”朱厚熜強勢打斷,轉頭瞧向黃錦,“黃錦,你說?!?/p>
黃錦也極為在意這個,幫腔道:“是啊李青,你不也說未來一些年不再去西方了嗎,時下,銀鈔市場已經(jīng)打開,你去與不去,影響不是很大,還不如留在大明,好生照看著太上皇呢?!?/p>
朱厚熜緊跟著說道:“不讓你一直留在京師,只要在大明就成,方便需要時好找到你?!?/p>
其實,朱厚熜也不是全然怕死。
真正讓他恐懼的是,天命盡時見不到李青最后一面。
“就當是對我的補償吧?!敝旌駸姓f。
李青嘆了口氣,無奈點頭:“好吧,你一日不死,我一日不去西方?!?/p>
“……這話說的,跟我活著是一種犯罪似的?!?/p>
李青實在受不了他,氣道:“你再矯情,我收回承諾?!?/p>
“好好好,那就這么說定了?!敝旌駸幸姾镁褪?。
“嗯。”李青深吸一口氣,道,“四十年的皇帝生涯是消耗了你太多的精氣神,可如今……不是也沒那么累了嘛,放平心態(tài),注意保養(yǎng),好日子還長,我輕易不做承諾,既然承諾了,就不會食言,把心放在肚子里?!?/p>
見他說的認真,朱厚熜放松許多,悻悻找補道:“既然不能長生,多活兩年,少活兩年也沒什么打緊,我非是恐懼死亡,只是想寂寞的時候,有個可以說話的人。”
李青難得沒打趣他,輕輕點了點頭。
“這次你打算在京待多久?”
“一兩個月吧?!崩钋嗾f道,“調理完你的身體,我就回金陵了。”
朱厚熜不滿道:“一走好些年,回來就待一兩個月?”
“我人就在金陵,真有事我會不來?”李青心累道,“你時間還長,他們時間可沒多長了?!?/p>
朱厚熜欲言又止。
這一次,沒再使性子,說道:“閑暇之余,也可以常來看看,以你的本事,南北兩京往返都不用十日,只要你想來,隨時都能來?!?/p>
“我會常來看看。”
“如此就好?!敝旌駸新冻瞿康倪_到的愉悅神情,笑呵呵道,“美食可不能白吃,既然吃飽喝足了,那便再給我針灸一番吧?!?/p>
李青嘆了口氣,“吃你兩口東西,事兒可真多……”
~
李青回到連家屯兒時,已然申時三刻。
趙貞吉恭候多時,見得他來,長長一揖,道:“貞吉是來向侯爺辭別的?!?/p>
“這就走?”
“明日一早就走??謹_了侯爺清夢,遂今日特來提前告知侯爺?!壁w貞吉說道,“徐大學士的辭呈,皇上已經(jīng)批了,下官去應天府,徐大學士回松江府,也算順路,明日下官與徐大學士一起?!?/p>
李青詫異:“這么快?”
徐階在京做了這么多年的官,家小家資不少,說走就走,可不容易。
“嗯。徐大學士歸鄉(xiāng)似箭,其子留下善后?!壁w貞吉嘆了口氣,“昨日侯爺那番話,對徐大學士的打擊著實不小?!?/p>
李青笑了笑,道:“良藥苦口利于病,于徐階而言,如此未嘗不是幸事?!?/p>
“或許吧……”
趙貞吉輕輕點頭,道,“今日來,除了向侯爺辭行,還有件事麻煩侯爺。”
“是想我給李信寫一封信,為你背書?”
趙貞吉干笑點頭:“圣旨上并沒有明確讓李家出面,侯爺也要在京師待一段時間,下官想早些打開局面?!?/p>
“小事。”李青打開門,一邊往里走,一邊問道,“朝廷在應天府推廣心學,百官是何反應?”
“贊同的挺多,反對的也不少?!壁w貞吉嘆道,“反對的人是單純瞧不上心學,贊同的人……多有私心?!?/p>
李青嘴角勾了勾,笑呵呵道:“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