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姚。陽明學(xué)塾。李青又來白嫖了。這一次，不只是他一個人白嫖，還帶了三十六個師弟。只是，小云已經(jīng)不講課了，講課的是他的弟子。小云只是旁聽，偶爾指點(diǎn)兩句。盡管如此，人群依舊熱情高漲。李青倒不奢望師弟們都學(xué)會陽明心學(xué)，只是給他們開闊一下視野，長長見識。畢竟，如今的陽明心學(xué)這般熱門，了解一下沒什么壞處。至于跑偏……李青并不擔(dān)心。都一年了，師弟們的心境早就被他熬煉的堅(jiān)如磐石，況且，陽明心學(xué)又不是旁門左道。下課，人散。李青讓師弟們自行安排，自己則是待在門口，靜等人群散去。王守仁也老了。到了用拐杖行走的地步。講課期間，他根本沒看到李青，直到迎面撞見，他才知道李青又來看他了?！跋壬@一別，又是數(shù)年啊?！蓖跏厝市老仓?，又不禁感慨。下次再遇……可能都沒下次了。李青瞧了眼他的拐杖，苦笑道，“都到這個份兒上了嗎？”“歲月不饒人嘛?！蓖跏厝市α诵Γ芭畠杭t，我可準(zhǔn)備著呢，走，回家說。哦對了，先生稍候片刻，我去安排一下，省得你這模樣惹人生疑?！崩钋嗪c(diǎn)頭。“還能喝嗎？”“肯定不能像當(dāng)初那般，不過，少飲兩杯還是沒問題的。”王守仁微笑道，“我這些年，可一直注重保養(yǎng)呢，為的就是今日?！薄凹热绱耍蔷秃葍杀！崩钋啻蛉さ?，“反正你頗有家資，又吃不窮你?！薄鞍」倌陼r的糗事，先生還記得呢？”李青笑道：“美好的事，我記性都好?！薄陆ú?。二人在前院客堂落座。王守仁提前做了安排，連個下人都沒有，二人談話自也無需顧忌?！安⑺薄白吡??！崩钋嗝蛄丝诰?，“當(dāng)初從你這離開之后，我們又去了杭州游逛一番，之后便回到了蘇州吳縣，再之后，一直住在桃花庵……過了年，吃了元宵走的?！蓖跏厝瘦p輕點(diǎn)頭，嘆道：“對他來說……唉，只怕是生亦何歡，死亦何苦。伯虎這一生大起大落，顛沛流離，可幸好遇上了先生，雖悲苦，卻也稱得上精彩。”“其實(shí)他并非百無一用，相反，他在交趾、滿剌加等小國，對漢文化的推動功不可沒?！崩钋嗾f道，“是大明對不住這個讀書人。”王守仁哀嘆一聲，繼而又是一笑，“如此，到了下面，他對父母妻兒也算是有了交代了。”李青想起唐伯虎臨走之前，還囑咐他要在墓碑上刻"唐解元"一事，不禁感傷道：“有些事，真就是一輩子過不去的坎兒，他并沒有看起來那么灑脫，其實(shí)，還是在意功名的。”王守仁并不意外，抿了口酒，嘆道：“世人有幾人能如先生這般？如若先生只能活一世，怕也難逃世俗觀念。非是伯虎看不開。”“是啊?！崩钋嗌钜詾槿?。見他傷感，王守仁岔開話題，問：“先生之前說過的武裝……？”“開始了?！薄叭藬?shù)多少？”王守仁對此很上心?！安欢?，就三十六個?！薄叭鶄€……”王守仁苦笑，“本還怕先生搞得太大，費(fèi)心費(fèi)力，不想……這樣最好，人少也能輕松統(tǒng)御，山上風(fēng)景獨(dú)好，山下處處塵囂，對人的心性，心境，都是一大考驗(yàn)。人數(shù)過多，反而不美。”頓了頓，“先生快要回朝了吧？”李青頷首：“離約定的日子不遠(yuǎn)了，過兩個月我就回朝?！薄澳悄愕膸煹堋?？”“整整一年了，這一年我啥都沒干，就只是打磨他們的心境。”李青說道，“考察用了一年，磨礪又用了一年，如今，已不用我時時刻刻盯著了?！蓖跏厝食烈髁讼?，問道：“現(xiàn)在就開始讓他們做事嗎？”“還不到火候?！崩钋辔⑽u頭，“再讓他們漂個一兩年，多穩(wěn)固一下，這事兒可容不得馬虎，謹(jǐn)慎一點(diǎn)總是好的?！蓖跏厝庶c(diǎn)點(diǎn)頭，舉杯說道：“有先生這個不符合常理的存在，我相信，大明定會打破王朝魔咒?！崩钋喔霰?，一口飲了，說道：“接下來，我就不遠(yuǎn)走了，交代一下他們，再給你調(diào)養(yǎng)一下，然后就進(jìn)京?！蓖跏厝室惨豢陲嫳M酒水，建議道：“先生還是要兼顧到這些師弟們，可別真散養(yǎng)了?！薄斑@是自然?！崩钋嘈Φ?，“我什么人你還不了解，即便沒有這些師弟，也不會一直待在朝堂，這江山是他朱家的，我?guī)兔Τ隽梢?，但不能啥事兒都讓我來做不是？”“呵呵……先生還是那般百無禁忌?！薄霸缇桶贌o禁忌了，還當(dāng)是洪武朝呢？”“哦？哈哈……”王守仁忍俊不禁，“想來先生沒少吃太祖的虧啊。”“可不嘛……”李青舉杯道，“黑歷史就不講了，我干杯，你隨意。數(shù)年不見，咱們好好嘮嘮，說些開心的……”…立春，春暖。勃勃生機(jī)開始顯現(xiàn)，枝丫綠了，花苞紅了，朱厚熜的心，卻有些涼了。到點(diǎn)兒了啊……咋還不來？朱厚熜愈發(fā)患得患失。“黃錦，黃錦……”“還沒春末夏初呢。”黃錦忙說，“皇上，還沒到期限呢，再等等，會來的?！彼布?。再這樣下去，主子非得神經(jīng)質(zhì)不可。按理說，也是該回來了啊，主子這些年正可謂是兢兢業(yè)業(yè)，除了年節(jié)，祭祀太廟，大臣故事，主子都沒罷過朝。大小事宜，不過面面俱到，卻也從未懈怠過。眼下，一條鞭法都開始往湖廣蔓延了，蒸汽船的研發(fā)、海上貿(mào)易的持續(xù)大力發(fā)展……黃錦雖然不咋管事兒，可到底是司禮監(jiān)掌印，對朝廷大事還是了解的。拋開個人情感，黃錦也覺得主子這個皇帝，做的是真好。不說太祖、太宗，跟憲宗比一比還是可以的。"唉，李沒品啊李沒品，咱家只是嘴上說說，你可別……真沒品啊……"黃錦暗暗祈禱，祈禱李青會守約。~余姚。經(jīng)過李青的調(diào)養(yǎng)，王守仁精氣神又好了一些，可也不怎么明顯。李青不禁頹然。王守仁安慰道：“非是先生醫(yī)術(shù)下降，而是先生提前做了要做的事，屬于有病早治，無病早養(yǎng)，不然，這會兒估計(jì)我人都沒了。”“……你是會安慰人的?！薄皩?shí)話嘛?！蓖跏厝瘦p笑道，“我從小身子骨就不好，這你也知道，如今能活到這歲數(shù)，已然難能可貴，需知足常樂才是。”李青揶揄道：“到底是心學(xué)創(chuàng)始人，這話說的……我都沒話說了?！蓖跏厝使恍?，問：“先生的那些師弟們……？”“前幾日已做了安排，目前他們都離開了這里，三人一組，去了不同的地方游歷?！崩钋嗾f，“我給了他們兩年時間?！薄皟赡曛竽?？”“在你這兒匯合?！蓖跏厝士嘈Γ骸跋壬槐貫榱宋摇薄鞍ィ靠倸w是要挑個地兒，如此一舉兩得，何樂不為？”李青笑了笑，認(rèn)真道，“下次來，希望你還能陪我喝兩杯?！薄班牛?。”王守仁點(diǎn)點(diǎn)頭，“我會好生愛惜自身，請先生放心。”頓了下，“約定的時間既已到了，先生還是趕快去赴約吧?！蓖跏厝收溃骸拔抑壬鷮Ξ?dāng)今皇上有些不待見，可平心而論，當(dāng)今皇上做的還真不錯，既有正德朝的改革推進(jìn)，又有弘治朝的朝局平穩(wěn)，單從做皇帝的角度而言，真的沒什么可挑理兒的地方。”李青伸了個懶腰，嘆道：“我是不待見他，可我對他真的夠好了，之前，我可沒縱容一個皇帝修仙問道。”王守仁打趣道：“先生如此，也是為了自個兒輕松吧？”“……你哪邊的？”“哈哈……就事論事嘛?！蓖跏厝实溃安还茉趺凑f，先生你是為國為民，以長生來誘惑皇帝，進(jìn)而讓皇帝走上英主大道，這不為過。民間有句俗語——甭管黑貓白貓，能抓耗子就好貓?！薄暗?，我還成貓了?！崩钋嗍u頭。呼了口氣，李青收斂笑意，“好好保重，不跟你貧了，小皇帝做的是挺好，我也不欺負(fù)他，就……守約一次吧。”“先生……有品?！蓖跏厝蕦W(xué)著李青夸人的動作，豎了豎大拇指。惹得李青一陣白眼兒。~“黃錦，黃錦……”乾清宮。御座上，朱厚熜猶如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在呼喚主治醫(yī)生一樣。又來了……黃錦的大腦袋更大了。這下，可真到期限了?！盎噬稀薄皶r候已到，他人呢？”您問我，我問誰去??？黃錦硬著頭皮道：“他……失約了，不過，奴婢相信……”“他怎么可以這樣??！”黃錦連忙閉上小眼睛，以防唾沫星子噴到眼睛里，一臉受氣包模樣。其實(shí)，也不用這般小心?！盎噬希麣?，莫傷了龍體啊，李國師的遲到……史書有載，非是針對皇上您?！秉S錦安撫道，“太宗爺那會兒，他就開始這樣了。”朱厚熜愕然，頹然，苦嘆道：“唉…終是錯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