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正遠遠眺望“應(yīng)龍”，卻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落入另一位未來岳母的視線之中。

　　畢竟這個世道，師父和父母幾乎是一樣重要，尤其是在許多人終生不娶、沒有子女的情況下，師徒之間的傳承堪比親生的父母子女。若是弟子背叛師父，則會被所有人唾棄鄙夷。

　　甚至在許多時候，師徒相處的時間要遠勝過父母子女相處的時間，許多人因此親近師父而疏遠父母，也是存在的。

　　站在父母的角度，有時候最親的并不是父母子女，是師徒。子女將父母之恩視為當然，弟子將師父之恩視為報答，這也就不奇怪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張月鹿便是這種情況。

　　張月鹿久居玉京，慈航真人也是居住在玉京，師徒兩人常常見面，再加上兩人都是女子，倒真是如同母女一般。張月鹿與師父的關(guān)系遠比她與親生母親的關(guān)系要好得多。

　　如果說張月鹿并非張家出身，而是像齊玄素這樣萬象道宮出身，那么兩人就是師徒如母女了。只是多了張家這層個關(guān)系之后，慈航真人反而要稍微注意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好太越過張月鹿的親生父母那邊。

　　齊玄素大概明白其中的道理，卻從沒想過自己會這么早就見到慈航真人，畢竟在他的想法中，慈航真人是遙不可及的大人物，多半要到他成為高品道士之后，才有機會見到慈航真人，這還是看在張月鹿的面子上。

　　其實齊玄素的這個想法不能算錯，事實上慈航真人知道齊玄素的存在，卻沒有急著見他的意思——一是因為她比較尊重張月鹿的意愿，除非齊玄素是李命煌那樣的角色，否則她不愿過多干涉，二則是因為她最近很忙，沒有時間去關(guān)心這樣的小事。

　　三位副掌教大真人都有各自的行宮，其實三位擁有“皇儲”身份的參知同樣如此。慈航真人居于南海普陀島，此地本是佛門這種觀世音菩薩的道場，素有“海天佛國”之稱，后來隨著慈航真人一脈歸于道門，與東海的蓬萊、瀛洲、方丈三仙島并列其名。

　　普陀島有蓮洋午渡、短姑圣跡、梅灣春曉、磐陀夕照、蓮池夜月、法華靈洞、古洞潮聲、朝陽涌日、千步金沙、光熙雪霽、茶山夙霧、天門清梵共十二景，舉世聞名，只是等閑之人無緣得見，蓋因整個普陀島都是慈航真人一脈的私產(chǎn)，正如張家的云錦山、李家的三仙島，若無邀請，不得登島，自然也無法見識這些美景。

　　慈航真人于年前返回南海普陀島，然后預(yù)計在上元節(jié)返回玉京，在所有人看來都是十分合乎情理的事情。

　　不過就在慈航真人離開玉京返回普陀島的這段時間，道門和圣廷因為海貿(mào)的事情產(chǎn)生了些許糾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過圣廷并非隱秘結(jié)社可比，其在西方大陸的地位堪比道門在東方的地位，所以也不好怠慢，理應(yīng)派出一位參知真人出面。

　　按照道理來說，這件事應(yīng)該由與貿(mào)易本身息息相關(guān)的市舶堂掌堂真人出面，或者是與禮儀外事有關(guān)的祠祭堂掌堂真人出面，最不濟也應(yīng)是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結(jié)果卻是地師親自點名要掌管道門內(nèi)部財政收支的慈航真人出面，理由是慈航真人剛好在南海那邊，江南道府也都是她的老部下，不必勞煩他人再多跑一趟。

　　地師所言都是實情，再加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實情，便也沒有提出異議。卻不曾想，一向以精明干練著稱的慈航真人處理起此事，拖沓無比，一直過了正月十五上元節(jié)，也沒能返回玉京。

　　直到今日，慈航真人才踏上了歸途。

　　乍一看去，似乎只是巧合。不過與地師沾上了干系，就不是巧合了。

　　在三位副掌教大真人中，地師術(shù)算占驗第一，放眼整個道門，也無人能出其右。甚至可以說，就算說地師是此道的天下第一人，也不會有太大的爭議。至少在明面上沒有人能壓過地師一頭。

　　地師當時看似隨意的安排，在今日終于發(fā)揮了作用。慈航真人沒有被“困”在玉京中，雖然破開古仙設(shè)下的重重封鎖需要一定的時間，但她還是成功趕到救下了“應(yīng)龍”和部分道門弟子，阻止了事態(tài)的進一步惡化，讓一切都有了轉(zhuǎn)圜的余地。

　　這讓太平道似乎是得手了，卻又未盡全功。

　　至于國師為何不在成為輪值大真人之后就立刻確定所有真人的動向，一則是因為國師當時手頭上的事務(wù)繁多，沒有精力。二則是參知真人的自主權(quán)力極大，不是犯人，也不是必須守在崗位上的低品道士，他們不必一天到晚守在簽押房里坐堂，有時候離開玉京一段時間，或者閉關(guān)一段時間，都是常有的事情。

　　哪怕國師是輪值大真人，在沒有合適的理由下，也不可能去打探一位參知真人的行蹤，更不必說限制參知真人的行動，他也只能以議事的理由召集幾位掌堂真人，使其在短時間內(nèi)與外界隔絕。

　　至于派人監(jiān)視，道門最明顯的特點就是地位越高修為也越高，想要監(jiān)視一位天人，必須要派出一位實力相當?shù)奶烊?，慈航真人并非普通天人，難道讓清微真人去監(jiān)視慈航真人？監(jiān)視了慈航真人，那么其他真人呢？總不能國師以副掌教大真人之尊去做這種事情，這是極為不現(xiàn)實的。

　　所以慈航真人在上元節(jié)之后未曾露面，也沒有引起太多人的關(guān)注，當時不僅是慈航真人，祠祭堂的掌堂真人、化生堂的掌堂真人當時都不在玉京，而是接到了議事的通知之后才臨時返回。

　　風(fēng)憲堂的掌堂真人負責(zé)傳達國師的命令，也是到了此時，有了合適的理由，才能知道慈航真人的確切行蹤，這才知道慈航真人竟然還未處理完那個所謂的糾紛，可此時已經(jīng)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只能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這其中的博弈，并不復(fù)雜，無非是見招拆招。因為這世上所有的陰謀，都不是萬無一失的。環(huán)環(huán)相扣就像串珠子，珠子多了，看著精致，可只要一個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問題，線便斷了，珠子灑落一地，事也就敗了。

　　所以陰謀不是不能成事，卻也很難成事，除了謀劃在人，更是成事在天。一言蔽之，看運氣?？v然智謀無雙，也不可能一步不錯，就算昨日不錯，今日不錯，明日不錯，后日也難免錯上一步，故而世上成大事者，以陽謀為主，以陰謀為輔。

　　國師已經(jīng)盡可能地減少“珠子”的數(shù)量，可還是在慈航真人的環(huán)節(jié)上出現(xiàn)了紕漏，若是國師再把整個謀劃設(shè)計得精巧無比，還不知要出多少紕漏，只怕是珠子散落一地的局面。

　　這一切，地師從一開始就知道，畢竟是一手謀劃。慈航真人是后來知道，不是地師告訴她，而是她自己猜測出來的，其他人都被蒙在了鼓里。

　　就連堂堂國師都失算了，更何況是齊玄素這個小小的低品道士，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慈航真人會出現(xiàn)在此地。

　　所以當齊玄素看到隨著一陣蓮花狀的漣漪后出現(xiàn)在自己身旁不遠處的白衣女子時，并未意識到這名白衣女子的真實身份，只當是一位普通的二品太乙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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