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麥總裁布林克,感覺自已被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牢牢罩住。
這張網(wǎng),從四面八方收緊,讓他喘不過氣。
耶拿,這座以光學聞名的德國小城,此刻在他眼中,不再平靜。
每一片古老的磚瓦,每一個路過窗前的行人,似乎都隱藏著某種未知的意圖。
原本一切順利。
與積架公司的談判,雖然艱難,但已經(jīng)走到了最后一步。
只要簽下那份協(xié)議,阿斯麥就能拿到夢寐以求的浸潤式光刻技術,一舉超越所有日本對手,站上半導體設備制造業(yè)的王座。
可就在這臨門一腳的時刻,一切都停滯了。
先是積架公司那邊,突然變得猶豫不決。
王堅在電話里的說辭含糊其辭,只說感受到了來自日本同行的巨大壓力。
尼康。
這個名字像一塊巨石,壓在布林克的心頭。
緊接著,一直以來最可靠的合作伙伴,蔡司公司,也出現(xiàn)了問題。
平靜的表面下,暗流正在瘋狂涌動。
布林克甚至不清楚,事情為什么會突然變成這樣。
阿斯麥對積架公司的新技術,是志在必得。
這是唯一能夠快速甩開尼康和佳能的捷徑。
盡管風險巨大,但布林克和公司高層經(jīng)過反復評估,認為這一場豪賭,值得。
然而,董事會內(nèi)部并非鐵板一塊。
總有那么些短視的家伙,只盯著眼前的財務報表,對未來的巨大收益視而不見,反而對研發(fā)投入的風險喋喋不休。
就在布林克費盡口舌,試圖說服這些人的時候,外部的環(huán)境,卻悄然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這種變化,究竟來自于何方。
酒會之后,他立刻找到了蔡司半導體事業(yè)部的負責人,林頓。
“林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在酒店的房間里,布林克開門見山。
林頓的臉上帶著一絲疲憊,他給布林克倒了一杯威士忌。
“日本人,他們在柏林和耶拿到處活動?!?/p>
“他們見了政府里的人,也見了我們董事會的一些成員?!?/p>
布林克的心沉了下去?!八麄兿胱柚共趟窘o我們注資?”
“是的?!绷诸D坦言,“他們描繪了一個可怕的前景。一個掌握了最先進光刻技術的阿斯麥,將徹底摧毀日本的光刻機產(chǎn)業(yè)。他們把這上升到了動搖歐洲與日本經(jīng)貿(mào)關系的高度?!?/p>
布林克感覺有些荒謬?!熬蛻{他們?”
“他們很擅長這個,布林克。夸大威脅,制造恐慌。”林頓喝了一口酒,“而且,他們似乎抓住了我們一些董事的心理?!?/p>
布林克沉默了。
他知道,任何一個龐大的組織內(nèi)部,都不可能只有一個聲音。
“我有一個新的想法。”布林克決定拋出自已的底牌。
“我準備向董事會提議,出售一部分阿斯麥的股份,給我們的戰(zhàn)略合作伙伴,以此換取足夠的研發(fā)資金,來完成對浸潤式技術的整合。”
他看著林頓。
“蔡司,是我們的首選?!?/p>
林頓看著他,許久沒有說話。
“布林克,這是一個好主意?!?/p>
“但是,時機太糟糕了?!?/p>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蔡司的董事會,不太可能通過這樣一項動議。這會被看作是公然與日本人為敵,也是一次風險極高的捆綁下注。”
布林克敏銳地察覺到了一個致命的問題。
“你是說,在我說出這個想法之前,日本人就已經(jīng)知道了?”
這怎么可能?
這個念頭,也是他最近幾天才剛剛形成的。
林頓搖了搖頭。
“恐怕不是。他們只是提前想到了所有你可能走的路,然后把它們一條一條地堵死。”
“日本人不希望阿斯麥成為他們真正的競爭對手,他們要把你扼殺在搖籃里?!?/p>
布林克感到一陣深深的沮喪。
“如果你們都拒絕,那其他的公司,恐怕也會受到影響?!?/p>
林頓問:“你還找了哪些公司?”
“德州儀器,英特爾,三星……還有積架自已?!辈剂挚苏f出了幾個名字。
“有回應嗎?”
布林克搖了搖頭?!皼]那么快。但我很有信心,他們會看到其中的價值。”
林頓看著自已的老朋友,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
“布林克,有個人,我覺得你應該見一見?!?/p>
“什么人?”
“一個……或許能對你有幫助的人?!?/p>
布林克看著他?!叭绻沁@樣,我當然想見?!?/p>
林頓為他引薦的人,是卡爾。
在一家古典風格的德國酒吧包廂里,林頓在做了簡單的介紹后,便找了個借口,退出了房間。
只留下布林克和那個滿臉微笑的德國男人。
卡爾。
這個名字在歐洲商界,幾乎無人不曉。
一個頂級的商業(yè)掮客,一個收費昂貴到令人咋舌的麻煩解決者。
他能幫你促成最不可能的交易,也能幫你毀掉你對手最堅固的堡壘。
看到卡爾,布林克立刻警惕起來。
他整理了一下領帶,身體微微后傾,擺出一個防御的姿態(tài)。
“卡爾先生?!辈剂挚耸紫乳_口,“你對我有興趣,還是對我的公司有興趣?”
卡爾笑了起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或許都有呢?”
“那就太可惜了?!辈剂挚苏f,“我最近沒有換工作的打算?!?/p>
“確實很可惜?!笨柕男θ莶蛔?,“如果不能和你談,那我只能去和你公司的那些董事們談了?!?/p>
布林克的心猛地一跳。
“卡爾,你究竟想說什么?”
卡爾不再繞圈子,他身體前傾,雙手交叉放在桌上。
“我的雇主,想買下阿斯麥公司。”
“你可以開個價,或者,讓你的董事們開個價?!?/p>
布林克以為自已聽錯了。
買下阿斯麥?
他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日本人。
“誰雇傭了你?尼康?”
卡爾搖了搖手指。
“不?!?/p>
“是華夏人。”
“不可能!”布林克幾乎是脫口而出,“他們怎么可能買得起阿斯麥?他們?yōu)槭裁匆I?”
華夏?
那個貧窮落后的國度?
他們連像樣的汽車都造不出來,還想進軍半導體產(chǎn)業(yè)?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卡爾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反應,不緊不慢地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報紙,推到布林克面前。
是德國的《商報》。
頭版頭條,用加粗的字體寫著。
“百年西斯,花落華夏:奉都集團完成驚天收購。”
“我的客戶,剛剛完成了對西斯公司的收購?!笨柭朴频卣f,“我不認為,現(xiàn)在的阿斯麥,會比一個有著百年歷史和無數(shù)專利的德國機床巨頭更難搞定?!?/p>
布林克盯著那行標題,感覺一陣眩暈。
西斯公司被收購了?
被一家名不見經(jīng)傳的華夏公司?
這個消息,像一記重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臉上。
“他們?yōu)槭裁磿Π⑺果湼信d趣?”布林克的聲音有些干澀,“他們也想進軍半導體產(chǎn)業(yè)?”
“他們正在歐洲到處揮舞著支票?!笨柭柫寺柤?,“就像八十年代的日本人一樣。他們剛剛加入了WTO,正在向全世界展示他們的野心。在技術上有所追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可是……他們不可能比日本人更有錢。”布林克還在做著最后的掙扎。
卡爾笑了。
“他們也許沒有日本人那么有錢,但他們的野心,一點也不會少?!?/p>
“更何況,現(xiàn)在的阿斯麥,又能值幾個錢呢?”
這句話,充滿了侮辱性,卻又無比真實。
布林克感覺自已的臉頰在發(fā)燙。
“董事會不可能賣掉公司!”
“那就要看,我的客戶開出什么樣的價錢了。”卡爾的笑容里,透著一絲冰冷的意味。
“荷蘭政府也不會批準!”
“那就要看WTO的仲裁庭,最后會怎么判了。”
“美國人也絕對不會答應!”布林克拋出了最后的殺手锏,阿斯麥的股東里,有不少來自美國的投資基金。
卡爾的笑容更盛了。
“你確定?”
布林克瞬間無語。
他確定嗎?
他一點也不確定。
那些華爾街的餓狼,在乎的是什么?是阿斯麥的未來嗎?是歐洲半導體產(chǎn)業(yè)的榮耀嗎?
不,他們在乎的只有投資回報率。
如果華夏人開出的價格足夠誘人,一個能讓他們安全退場,并且獲得豐厚利潤的價格,他們會毫不猶豫地賣掉手里的股份,然后轉(zhuǎn)身去尋找下一個投資目標。
他們甚至可能會感謝華夏人,幫他們從阿斯麥這個看不到短期回報的泥潭里解脫出來。
想到這里,布林克背上滲出一層冷汗。
“假如有人愿意注資,不是正好能解決你們現(xiàn)在的研發(fā)困境嗎?”卡爾的聲音充滿了誘惑力。
“華夏人的錢,難道不是錢?”
“那樣他們就會得到技術!”布林克低吼道。
“西斯公司也想封鎖他們的數(shù)控機床技術,但我的客戶根本不在乎?!笨柕卣f,“他們想要的,是整個公司?!?/p>
布林克猛地抬起頭。
“他們想要阿斯麥,是為了和積架公司合作?”
“很顯然?!?/p>
“卡爾!你不能這樣做!”布林克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哀求。
卡爾攤開雙手,一臉無辜。
“布林克先生,這只是一個簡單的商業(yè)并購案。我的公司,卡爾咨詢,只是負責為我的客戶建立一個良好的溝通平臺,并說服你們的董事們接受一個善意的報價。”
“至于我的客戶買下公司之后,想用那些技術來做什么,那與我無關。”
布林克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他終于明白,那張無形的大網(wǎng),究竟是誰織就的。
日本人只是被推到臺前的棋子,真正操盤的,是這些他從未放在眼里的華夏人。
“卡爾,我一定會阻止阿斯麥公司落到華夏人的手上!”他咬著牙說。
“那是你的自由?!笨柡敛辉谝?,“我今天來,只是通知你一聲。我的客戶,很快就會向你們的董事會,提交一份正式的收購要約?!?/p>
“如果你們不愿意出售,也要表現(xiàn)出自已的立場,然后我們可以把這件事,交由WTO來評判?!?/p>
“荷蘭政府當然可以阻止這筆交易。但我的客戶,同樣可以向WTO提起申訴。他們最多,就是買不到公司?!?/p>
卡爾停頓了一下,看著布林克。
“而你們呢?”
“你們還有多少機會,可以錯過?”
布林克的心臟,被這句話狠狠地刺中了。
他臉色煞白。
“是你……是你在背后搞的鬼?”
“是你在日本人那里煽風點火?是你讓蔡司的董事會猶豫不決?”
卡爾優(yōu)雅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這只是一種商業(yè)談判的策略,布林克先生?!?/p>
“我只是想為我的客戶,創(chuàng)造一個更有利的談判環(huán)境而已。”
“我勸你,還是和他們談一談。聽聽他們的意見,再做決定?!?/p>
布林克癱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喘著氣。
“我還有選擇嗎?”
卡爾放下酒杯,身體再次前傾,壓低了聲音。
“從廣義上講,那位掌握著浸潤式光刻技術的王先生,也是華夏人?!?/p>
“德國政府承認這一點,荷蘭政府也承認這一點?!?/p>
“既然你們愿意和王先生合作,那你現(xiàn)在又有什么可抵觸的呢?”
“就因為他們的意識形態(tài)?”
布林克艱難地開口:“我無法想象……最先進的技術掌握在他們的手里……那會是整個歐洲的災難……”
“華夏并不是當年的蘇聯(lián)?!笨柎驍嗔怂八麄?yōu)榱思尤隬TO,和整個西方世界談了十幾年。這本身就代表著,他們愿意遵守我們制訂的規(guī)則。”
“既然他們愿意在我們的規(guī)則下玩游戲,那還有什么可擔心的呢?”
“布林克先生,這只是一場生意?!?/p>
布林克沉默了。
理智告訴他,卡爾說得對。
這只是一場生意。
但他內(nèi)心的驕傲和偏見,卻讓他無法接受這個現(xiàn)實。
良久,他抬起頭,眼里布滿了血絲。
“好吧?!?/p>
“我也想聽聽,他們到底想說什么。”
卡爾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
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張制作精美的名片,用兩根手指夾著,輕輕地推到布林克面前的桌子上。
“我的客戶,很樂意與你當面溝通。”
“他叫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