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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5章 中年愛情、沒有浪漫

京城西城區(qū),那片帶著濃厚時代印記的蘇式紅磚大院,在冬日灰敗的天空下顯得愈發(fā)肅穆。

這里是國家權力中樞的重要組成部分,計委。

如今,門口的牌子還沒換,但大院里的人都清楚,一場深刻的變革正在醞釀。

計委、經(jīng)貿(mào)委、體改辦,這三個在過去幾十年里舉足輕重的機構,即將合并,組成一個全新的龐然大物。

人員調(diào)整的暗流,在平靜的表面下洶涌。

計委副主任汪應權的辦公室外,新加掛了一塊白底黑字的牌子:“全國防控指揮部后勤組副組長”。

這塊牌子,是身份,是權力,也是一道階梯。

組長由計委一把手兼任,但那位領導的主要精力都撲在機構組建的復雜事務上,具體的擔子,自然就落到了汪應權的肩上。

事要做,責任要背,功勞嘛,大概率是別人的。

汪應權心里跟明鏡似的,但他沒有選擇。

在這個人事變動的關鍵時期,他必須有所表現(xiàn)。

能擠進全國防指,是無數(shù)人削尖了腦袋也夠不著的機遇。

疫情形勢日益嚴峻,還有什么比在全國防指更能刷履歷、攢資歷的單位?

后勤組,聽起來像是管倉庫的,實則不然。

物資調(diào)配、生產(chǎn)計劃、產(chǎn)業(yè)導向、市場平衡、產(chǎn)值預算……每一項都牽動著國民經(jīng)濟的命脈。這是一個權重極高,油水也極大的地方。

汪應權在仕途上,是有追求的。

他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沉思著。

蘇浩的那個電話,讓他心里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劉清明。

這個年輕人,他有所耳聞。

不僅因為他是次子汪明遠的朋友,更因為這個名字最近在清江省聲名鵲起。

一個心存理想的熱血青年。

對于這樣的人,汪應權內(nèi)心深處是有些不屑的。

多年的官場生涯讓他深知,這種棱角分明的人,在體制內(nèi)注定會被孤立、被排擠,最終被磨平。

他從不認為這是“劣幣驅(qū)逐良幣”,他更愿意稱之為一種不合時宜的、標新立異的幼稚病。

可偏偏,他最看重的次子汪明遠,就跟這種人走到了一起。

這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已的判斷。

甚至,為了緩和與兒子僵化的關系,他厚著臉皮去參加了二兒媳林雪的婚禮。

一個他根本看不上的平民女孩。

他希望借此機會,拉近和蘇家那位前途光明的省部級媳婦吳新蕊的關系。

清江之行,結(jié)果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

汪明遠對他的態(tài)度,客氣中透著疏離,稱呼一個不落,但那層隔閡,他能清晰地感覺到。

心里空落落的。

他不得不擠出笑臉,去和級別遠低于自已的親家觥籌交錯,要不是這幾十年練就的城府,那場面,他真不一定能撐下來。

婚禮后,他與妻子特地繞道云州,“順道”拜訪蘇玉成一家。

最想見的吳新蕊,沒空。

與蘇玉成的交流,也盡是些場面話,想要的承諾,一句都沒有。

但他并不氣餒。

他相信,憑著兩家多年的交情,這點不愉快,遲早會過去。

“篤篤篤。”

敲門聲打斷了汪應權的思緒。

“進來。”他收斂心神,恢復了平日里波瀾不驚的模樣。

門被推開,蘇浩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疲憊和慌亂。

“汪叔。”

他沒等汪應權發(fā)話,就一屁股坐在了對面的椅子上,這個舉動在平時顯得有些隨意,但此刻,更像是支撐不住身體。

汪應權沒有在意這些細節(jié)?!笆裁辞闆r?”

蘇浩將火車站調(diào)度室里發(fā)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

從劉清明的出現(xiàn),到那句“興源貿(mào)易”,再到最后那個石破天驚的“葉家”。

汪應權的眉頭,一點點皺了起來。

他拉開抽屜,從里面拿出一份厚厚的人員名單,翻到防治組那一頁。

手指順著一個個名字往下找。

終于,在一個并不起眼的位置,他看到了那個名字。

劉清明。

后面跟著的職務是:聯(lián)絡專員。

這怎么可能?

汪應權喃喃自語:“他才進京多久?還是個副處吧,怎么可能進了全國防指?”

這不能怪他之前沒注意到。

防治組的核心單位是衛(wèi)生部,成員也大多是醫(yī)療衛(wèi)生系統(tǒng)的專家和干部。

劉清明之前在體改辦工作,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誰能把他和防治組聯(lián)系到一起?

蘇浩喘了口氣,說:“我當時看到他也嚇了一跳,但他有介紹信,蓋著防指的大印,這個錯不了?!?/p>

汪應權的手指在“聯(lián)絡專員”四個字上點了點?!安恢皇沁M了,”

他的聲音有些發(fā)沉,“他是防治組的聯(lián)絡專員,這個位置,僅次于正副組長?!?/p>

蘇浩一愣。

全國防指下設十多個工作組,但名字里既然帶著“防控”二字,防治組無疑就是核心中的核心,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這么重要的小組里擔任專員,劉清明何德何能?

這小子到底是什么來頭?

“他……他怎么會知道,我們會把這批物資存放到興源公司的倉庫里?”蘇浩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

這個細節(jié),是頂頭上司私下交代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劉清明是怎么知道的?

汪應權沒有回答,而是說:“我問一下。”

他拿起桌子上的電話,熟練地撥出一個號碼。

電話很快接通,他沒有多余的寒暄,只是低聲問了幾個問題。

辦公室里安靜得可怕,只有汪應權“嗯”、“好”、“知道了”的簡短回應。

十分鐘后,他掛斷了電話,整個人靠在椅背上,久久沒有說話。

蘇浩緊張地看著他,大氣都不敢出。

“汪叔,怎么說?”

汪應權沒有看他,而是盯著天花板,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劉清明……是怎么搭上謝家的?”

“謝家?”蘇浩腦子里“嗡”的一聲,“京城謝家?”

那個傳說中的謝家?

他好像聽大伯蘇金成提過一嘴,但也是語焉不詳,只知道那是真正的頂級圈子,不是他們這種家族能輕易觸碰的。

“那……那現(xiàn)在怎么辦?”蘇浩徹底慌了。

事情的發(fā)展,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圍。

“等等吧?!蓖魬獧嗑従復鲁鋈齻€字,“這事,搞復雜了。我們不能讓人當槍使,一切,聽上面的?!?/p>

話雖如此,汪應權的心里卻翻起了滔天巨浪。

謝家!

那可是根深葉茂的老牌家族,真正的京圈核心。

謝家那位大小姐謝語晴,是實打?qū)嵞鼙环Q為“京圈公主”的存在,不像外面那些野路子,自已往自已臉上貼金。

說到謝大小姐……

汪應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

同一時間的京城,另一處。

一所重點小學的校門外,冬日的寒風卷著塵土,吹得人臉頰生疼。

放學時間還沒到,校門口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接孩子的家長。

他們穿著厚厚的冬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縮著脖子聊天,不時朝校門里張望著。

一輛黑色的輝騰,低調(diào)地停在不遠處的路邊,與周圍各式各樣的家用車比起來,并不顯眼。

車里,謝語晴看了一眼腕表。

還有半小時。

自從聽了劉清明的提醒后,她改變了很多。

不再讓司機把車直接開進校園,不再利用特權享受任何便利。

她學著像一個普通家長一樣,在寒風中等待,在人群里張望。

她不想給孩子壓力,不想讓小勇在同學中顯得特殊,被孤立,被猜測。

她能明顯感覺到,小勇的性格比以前開朗了許多,臉上的笑容也多了,甚至還交了幾個能一起追跑打鬧的朋友。

這一切,都讓她愈發(fā)堅信,劉清明的那些話,是對的。

有些無聊,她推開車門下了車。

一件黑色的翻毛大衣,被一條皮帶系住,襯得她身形愈發(fā)高挑。

臉上的大墨鏡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優(yōu)美的下頜和一抹艷麗的紅唇。

她一出現(xiàn),立刻就吸引了周圍不少家長的注意。

這樣的氣場,在普通人堆里,實在太過扎眼。

“語晴?!?/p>

一個略帶遲疑的男子聲音,從身后傳來。

謝語晴轉(zhuǎn)過身,一個穿著深色夾克的男人已經(jīng)走到她面前。

她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帶著一絲揶揄。

“周培民,你怎么來了?你不是沒孩子嗎?”

周培民在她面前站定,看著眼前這個即使包裹在厚重冬裝里,也依舊卓爾不群的女人,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中學校園里那個最耀眼的身影。

高高在上,眾星捧月。

一時間,他竟然有些語塞。

“我……我剛好路過這里,看到了你的車?!彼行┍孔镜亟忉?。

謝語晴眼中的笑意更濃了。

“周培民,你都三十多歲的人了,還是不會撒謊。”

“你知不知道,你一撒謊,眼睛就亂瞟,不敢看我。”

被她當面戳穿,周培民的臉有些發(fā)熱,他自嘲地笑了笑。

“對呀,這么多年了,一看到你,我還是不敢說話?!?/p>

“專門來找我的?”謝語晴問。

“也想看看小勇?!敝芘嗝裾f。

“有心了。”謝語晴的回答不咸不淡。

周培民有些局促,雙手插在口袋里,又拿出來。

“上次……上次小勇的事,沒能幫上忙,我心里一直很愧疚,都沒好意思來看你?!?/p>

“又不關你的事?!敝x語晴說,“你們?yōu)榱苏倚∮?,滿京城地跑,我都聽說了。還沒謝謝你呢?!?/p>

“都是無用功,不值得你一聲謝?!敝芘嗝竦穆曇舻土讼氯?。

謝語晴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周培民,咱倆認識多少年了?你想干嘛就直說,這么繞來繞去的,有意思嗎?”

周培民被她這直接的風格噎了一下,苦笑起來。

“我真的……就是想看看小勇,還有你?!?/p>

謝語晴摘下了墨鏡,露出一雙清亮通透的眼睛。

她就那么靜靜地看著他,看得周培民心里發(fā)毛。

“那當年,”她忽然問,“你為什么要跑去參軍?”

這個問題,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塵封多年的記憶。

周培民下意識地回答:“我家老爺子要我……”

“打住?!敝x語晴立刻打斷他,搖了搖頭,“沒勁?!?/p>

周培民又是一陣語塞。

他默默地低下頭,看著自已的鞋尖,覺得自已確實挺沒勁的。

謝語晴轉(zhuǎn)過身,重新看向校門的方向,不再理他。

空氣仿佛凝固了。

過了許久,周培民才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像是自言自語般地開了口。

“那會兒……我們大院里那幫男孩子,哪一個心里沒有你?”

“可我……我看到你,話都說不利索。”

“后來,聽到你和老葉訂了婚,正好我爸讓我去參軍,我一狠心,就走了?!?/p>

“再后來,你結(jié)婚生子,看起來也挺幸福的,我就歇了那些心思?!?/p>

他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壓抑了多年的苦澀。

“復員回來,我也沒想到,會分到和老葉一個部門。我結(jié)婚那天,你們倆來鬧我,我當時就想著,這樣也挺好,當一輩子哥們兒處著唄?!?/p>

“后來……老葉犧牲了,看你那么難過,我……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你?!?/p>

“再后來,我也離了。我哪兒還敢起別的心思啊……我前妻都說我,說我這人挺沒勁的?!?/p>

周培民說不下去了。

他不像京城圈子里的大多數(shù)男人那樣,嘴皮子特溜,能把黑的說成白的。

逗得女孩子大笑,那是一種在他看來很高級的技能。

他出身軍人世家,從小就不善言辭,更沒干過向女孩子表白這種事。

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把在心里排練了一夜的話說出來,卻發(fā)現(xiàn)干巴巴的,一點感染力都沒有。

他覺得自已真是沒用到家了。

一陣強烈的挫敗感涌上心頭,他想轉(zhuǎn)身就走,逃離這尷尬的境地。

就在他準備抬腳的一剎那,一個清冷的女聲,飄了過來。

“怎么,又打算跑了?”

周培民愕然抬頭。

眼前的女人,依舊背對著他,只留給他一個窈窕的背影。

謝語晴沒有回頭,只是看著校門口攢動的人頭,繼續(xù)說。

“我特看不上你這一點,一點也不爺們兒?!?/p>

“你說你,到底在怕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