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人親眼看著手中布料,在自已的掌心上緩緩變色,朱紅褪去轉為橘黃。
“這是?”
梁大人抬手,將那布料送到自已眼前,仔仔細細端詳。
他手掌輕握,不多會兒布料上浮現(xiàn)出抓痕,而那抓痕卻是變了顏色。
梁大人身邊的織染署員外郎見狀湊上前去,重新拿起了過水棉布,在朱紅布上擦了又擦,可反復幾次,棉布之上還是沒有半點褪色。
他看著驚訝,也忍不住抓起布料,貼在自已胳膊上。
不一會兒,就見那布料漸漸變了顏色,很是神奇。
“巧奪天工,這是如何做到的?”
梁大人目光灼灼看著云崢,云崢道:“這料子的染出實屬意外,先前我家……”
說到這,云崢一頓:“先前我本想染一塊看上去如淬火一般的料子,所以想盡了辦法,也翻閱許多古方。
“但在一位老先生的幫助下,我發(fā)現(xiàn)了西洋火髓石與一種名為赤草的植物。
“這赤草汁液可隨溫變色,放在火爐旁和拿到尋常地方,會呈現(xiàn)出完全不同的色彩?!?/p>
云崢說完,又將布料舉起,放在眾同行面前為他們演示了一遍。
場內驚嘆聲此起彼伏,沈沅珠看著一陣嘆息。
臺上書生見狀,站起來道:“這等奇料,珍如至寶?!?/p>
他走下臺,把布貼在自已手上,看著顏色一點點褪去,連連驚嘆:“色澤靈動而不生硬,隨人體溫而變,簡直猶如火隨體生,好物,好物。
“染出這等東西的匠人,才可稱為匠才啊?!?/p>
他用手指點在布料上,不多會兒,只見指腹下氤出一圈淡淡橘黃。
書生贊嘆:“指腹生霞,膚暖而生輝,可稱得上一句天下奇珍。”
說罷,書生又轉頭對梁大人道:“大人,可否讓人打盆沸水?”
梁大人點頭,書生從懷中掏出一只羊毫筆,沾了沸水后在布料上狂舞一番。
隨后,他便讓織染署皂吏幫他將布料舉起。
只見書生在上頭題下,天下誰堪與齊名,此物端合冠群英幾個大字。
這句一出,就連沈沅珠面上也變了顏色。
這分明是在說集霞莊的這塊料子,必是今日魁首了?
沈沅珠還沒來得及生氣,書生就對著云崢道:“云掌柜,您這染方可起名字了?”
云崢微微一笑:“還未曾取名?!?/p>
書生道:“那由在下代勞如何?”
“您請。”
書生朗聲一笑:“在下看,‘冠群英’這個名字就很不錯?!?/p>
云崢連忙擺手:“使不得,這可使不得,這名字實在是托大了。”
書生按住他的手,直言道:“云掌柜,這奇方當?shù)眠@個名號,您就不要過度推辭了。
“這天下,哪里還有比冠群英更令人驚艷的方子呢?您讓一塊死物有了變化,有了靈性,您就不必再謙虛了?!?/p>
書生說完,對著眾多商號東家和同業(yè)匠人道:“大伙兒說,集霞莊的這方子,當不當?shù)霉谌河⑦@個名字?”
一時間,眾人面色皆有些難看。
冠群英……
冠的可不就是他們?
可這時候,誰又能跳出來說集霞莊不配?
這話可不是說說而已,而是要真的拿出比集霞莊更亮眼的東西來才行。
既拿不出,自然也不好讓人說輸不起,有三三兩兩的人點頭稱贊后,云崢便抄起手對著眾人鞠躬。
“謝各位抬愛,給了我集霞莊如此榮耀,在下實在受之有愧。
“但盛情難卻,我也只好接下這名了……”
“您是實至名歸……”
二人在臺前你來我往的演上了,沈沅珠看著,心中默默鄙夷。
虛偽!著實虛偽!
云崢才不管眾人什么心思,他已經在開始盤算將今日眾人反應,以及“冠群英”的盛名,拎出去大傳特傳。
必要將這料子,變?yōu)榧记f的鎮(zhèn)店之物才行。
沈沅珠看著還在后幾位的羅青,心頭緊張。
等了好一會兒,中間有一位因掉色而淘汰,還有兩位因使了珍稀原料,卻僅染出尋常茶青,在梁大人與織染署幾位官員商議下,被淘汰出局。
此時前有沈硯淮的冰撕紋,后有集霞莊的“冠群英”,眾人已對旁的商號沒了期待。就連名頭正盛的擷翠坊,也有人嘀咕此次怕要淪落至探花之位了。
好在羅青并未受到影響,待輪到擷翠坊時,他步履鎮(zhèn)定,十分沉著地將自家布料掛了上去。
沈沅珠的鱗紋染使的是青金底,同樣是平鋪于長案之上時,不見半點奇特。
但一旦掛在木架上,光影之下,層層“鱗紋”仿佛魚兒入水一般,在光暈之下好似突然“游動”起來。
那是蚌殼磨碎后,加了鱗膠熬出的“星砂”漿。
日光下、微風中,那層層交疊、閃著燭珠光的鱗紋,仿佛群星墜海,璀璨奪目。
細碎微光,似在眼前朦上了一層珠霞,尋常青金底色被日光注入活力,瞬時便靈動起來。
沈沅珠看著,心中焦急。
這鱗紋染在遠處很難看出其中奧妙,唯有近處觀摩,方能發(fā)現(xiàn)內中乾坤。
梁大人仔細在布料上反復摩挲,沈沅珠知曉他在做什么。
因鱗紋采用的是礦物磨碎制成,又一點點畫在布料上,若處理不當,這料子就會硬挺扎手,失了舒適。
且礦物因是繪制上的,所以梁大人也怕有脫色情況。
但沈沅珠卻是不怕他檢驗,鱗紋染染出陰干后,她曾用光滑的瑪瑙石細細打磨許久,讓那塊布料變得柔軟而輕薄。
且鱗紋也變得平整光滑。
更重要的是,經過手持瑪瑙石打磨之后,布料之上會帶著一層光澤,很不常見。
那層光澤,是鱗膠所至。
在她之前,沈沅珠還不曾見過有人用鱗膠入染方。
果然,梁大人摩挲后又用白棉巾帕擦拭許久,都未發(fā)現(xiàn)任何不妥之處。
他仰頭看著擷翠坊的這塊鱗紋染,看了許久,最終喊了身旁皂吏讓元煦和李公公起身,前來查看。
見元煦和那位內廷侍人下臺后,沈沅珠不自覺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