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翊字典里豈有心虛二字?
“嗯,是我畫的。”
岑三爺都想好怎么幫忙來接這口鍋了,乍聽這話頓時又把聲音全咽了回去。
“哦?!背棠钣皹O緩慢地眨了下眼,“那郡王還接著畫嗎?”
那畫像才不過畫到一半,還剩唇?jīng)]有點上去。
傅翊動了動唇:“畫?!?/p>
程念影垂眼暗自思忖片刻,將那畫紙還到傅翊懷中。
傅翊這才松開她的手,轉(zhuǎn)而將畫紙卷起來,交由護衛(wèi)拿好。
這是一種無形的,堪稱默契的退讓。
程念影沒有追問為何突然畫她的畫像,傅翊也沒有再緊追她離開的時候都去了哪些地方。
眾人終于走出了成衣坊,叫那店主狠狠松了口氣。
“貴人?!?/p>
門外,婦人殷殷喚了一聲。
一時岑三爺和岑瑤心先轉(zhuǎn)頭看了過去。傅翊目光仍落在程念影身上,不知在想什么,因而并未看她。
“貴人。”婦人又喊了一聲,緊跟著上前一步,卻是正正好好站在了程念影面前。
原來她所喚的是程念影。
岑家人不約而同地嘴角抽搐了下。
這婦人想是眼神不大好。
“多謝貴人?!眿D人拽著女兒的手,跪下來認認真真地磕了個頭。
程念影本能地伸手去拉她,將人一下就拽了起來。
旁人并未察覺到這一拽就起的含金量。
婦人卻錯愕了一陣,然后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往下說:“民婦身無長物,不知該如何謝貴人大恩,今后愿為貴人點燈祈愿,但求貴人……”
她看了看傅翊。
傅翊眸光輕動。大抵猜到她會說祝他二人此情長久之類的討喜話。
“但求貴人……”婦人猶豫停頓,而后一字一字咬得用力,“此生自得快意,無衣食之憂,免百情之苦?!?/p>
傅翊喉間不輕不重地梗了梗。
而后轉(zhuǎn)頭去看身旁的少女,她倒是倏地雙眼一亮。
程念影點點頭,只道:“我不是貴人?!?/p>
婦人笑了笑,才又看向傅翊:“還有這位貴人,民婦但愿您萬般所求,皆得償?!?/p>
是個聰明人。
傅翊眉尾輕動。可惜二者所祝,卻是沖突了。
婦人又躬身一拜,方才拉著女兒的手,要將她身上的大氅還給傅翊。
傅翊何等潔癖的一個人,豈會再要?
“不必解了?!?/p>
“貴人心善。”婦人又要行禮。
程念影喊住她:“你還要回那里住?”
婦人搖頭:“自是不能了?!?/p>
程念影低聲道:“這里的牙行也壞得很?!?/p>
岑三爺聽得眉心隱痛。
那些不長眼的,怎么就坑到她頭上了?怎么偏偏她又叫丹朔郡王一眼瞧中?
“她孤身帶著女兒也不容易?!眳s是岑瑤心插了聲,“岑家在蔚陽常行善事,對孤苦百姓施以援手,今日不如便由岑家來為這位夫人尋一處安居之所。”
婦人低著頭,卻并未露出多少感激之色。她道:“不敢勞動岑家。”
傅翊朝一旁護衛(wèi)使了個眼色。
護衛(wèi)立即上前:“隨我來吧?!?/p>
婦人這才動了腳步。
岑三爺見她不給侄女面子,眉心沉了沉,暗罵了一聲愚民。
但嘴上還是贊道:“郡王心善啊?!?/p>
“她說她不僅丟了金銀,還有亡夫的遺物,縣衙若尋得,三爺派人早日送還她吧。”
傅翊說著,笑了下:“蔚陽地界,我這個外來人就不多加以插手了?!?/p>
這話正是岑家人想聽的。
岑三爺看了一眼程念影。只要這個別再折騰……
“小禾今日為何擅自離開,遲遲不歸啊?”這一遍卻是岑三爺在回程路上問的。
“想買些花心思的東西,看來看去沒什么好的,不知不覺走遠了。”
“是嗎?”岑三爺懷疑。
傅翊插聲進來:“帕子買了嗎?”
程念影在懷里掏了掏:“買了?!チ肆硪患忆佔?,買了更好的?!?/p>
傅翊伸手抽走。
程念影便問:“先前那只……”
“都是我的?!备雕搭D了頓,“不應當嗎?我等你這樣久?!?/p>
“當?!背棠钣白炖锉懦鲆粋€字。
哪里還有岑三爺插得上嘴的機會?
待分馬車而坐,便更沒機會探尋疑問了。
“三叔還沒看出來?”岑瑤心坐進馬車,篤定道:“他們一早便認識?!?/p>
岑三爺警覺:“難道是早有謀劃?”
岑瑤心對情緒上更為敏感,她搖頭:“郡王在此地與她相遇,應當真是意外。因而她才想跑,才又引得郡王這般大發(fā)雷霆?!?/p>
岑三爺放松下來,饒有興味地道:“沒想到丹朔郡王也有這樣一面,竟為一個女人這般攪亂心神……”
話說完,他又覺得當著岑瑤心的面這樣說很不合適,于是忙斂了語氣。
“你莫要在意……實在不行,我也可同你姑祖母說一說,要不,便不與丹朔郡王結(jié)這門親。”
岑三爺回憶起這兩日接觸下來的感受,斟酌著道:“傅翊此人,有些奇詭。遲早會成為朝中之首。但做丈夫,我看未必是良配。摸不透。太摸不透?!?/p>
岑瑤心卻笑了笑:“我覺得這樣很好啊。”
“你……”
“三叔,你許久不去御京,不知原來連公主都傾慕于他。這位公主只會企圖以柔弱來等待憐惜。我卻不是。三叔又有何可憂慮呢?”
岑三爺聽見這話,笑著夸了句:“好!我岑家女兒該有這般心氣!”
岑瑤心聽了這話,也只是淡淡一笑,而后突兀地問了句:“三叔,你說,若是小禾再跑一次,會怎么樣?”
岑三爺頓住,目光閃爍不停。
馬車里,叔侄倆對視而默默無言。
*
程念影跟著傅翊回到聽雪軒。
門一關,那一致對外的平和霎時被撕碎。
“想跑?。俊备雕摧p聲問。
也沒什么好瞞的。程念影點了下頭,道:“想過。但覺得不必?!?/p>
“不必?”
“郡王昨日都未殺我,今日還會殺我么?何必跑。”
“不是因為發(fā)現(xiàn)城門已閉?”
“不是?!?/p>
傅翊被說服了,他微微一笑:“也是,若你真想跑,城門閉了又何妨?你還可混入民居,只熬到我離開蔚陽那日,是不是?”
程念影心道還好沒跑。
傅翊瞧上去真像是做足了架勢,一定要將她從中撈出來抓住。
若能冰釋前嫌,又何必硬要針鋒相對,遺恨久長?
“那是為了金頭面?”傅翊卻又問。
程念影想了想:“一半吧?!?/p>
“那另一半呢?”
程念影覺得不好糊弄,干脆問他:“郡王怎么一定要知曉?”
傅翊頓了頓,不帶情緒地道:“反問的確不是個好東西?!?/p>
“但我可以告訴你是何緣故?!?/p>
“因為我需要從你口中得知,你是心甘情愿回到此地,我允你為了自己,而不允你為了旁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