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監(jiān)室內(nèi),小卒又換成了熟悉的那一個(gè)。
傅翊將帕子隨手扔進(jìn)水盆。
“今日怎么還沒有等到阿影呢?!?/p>
小卒自是答不上話來的,甚至連丹朔郡王口中的“阿影”是誰都不知曉。
他端著水盆起身,正與趕來的大理寺少卿相遇。
大理寺少卿抬手按住水盆的邊緣,垂眸看向監(jiān)室內(nèi)的傅翊:“郡王這大獄未免坐得太舒服了些?!?/p>
小卒端著水盆的手一晃,顯出幾分緊張。
傅翊抬頭:“少卿在府中的日子過得很苦?連這也能看作是舒服?”
大理寺少卿將手從水盆邊緣收回,走到跟前,低頭俯視傅翊。
“郡王還沒有要招認(rèn)的意思?只是我手下的人卻從郡王府上搜出了些有趣的東西?!?/p>
“不必恐嚇我?!备雕磽Q了個(gè)更舒服的坐姿,“我還當(dāng)今日少卿前來,是實(shí)在無計(jì)可施,決心先將我毒殺?!?/p>
“怎么不是嗎?”
“是擔(dān)心亦被卸磨殺驢,拿出來頂罪?”
傅翊眉眼含笑,與大理寺少卿四目相對(duì)。
“本來只消了結(jié)你一人就好了,可你遲遲不肯認(rèn)罪,要拖更多人下水……”
傅翊打斷他:“想坐我的位子啊?”
傅翊看著他:“我得陛下看重時(shí),比你還年輕。你還差得遠(yuǎn)呢?!?/p>
大理寺少卿的臉青了青,隨后一撩衣袍坐了下來:“無妨,我今日有許多時(shí)間陪著郡王耗。”
傅翊微微皺眉:“我沒有?!?/p>
大理寺少卿卻篤定道:“會(huì)有的,我在此處陪郡王等一個(gè)消息?!?/p>
傅翊好笑道:“什么消息?”
江指揮使今日動(dòng)手,你心尖尖身死的消息。大理寺少卿低頭,道:“奉茶來?!?/p>
*
丹朔郡王府。
突然一道人影落在吳巡面前,將他驚得拔了刀:“誰!”
“是我?!背棠钣伴_口。
吳巡拍拍胸口,收了刀:“你……這、這樣子,還真有些不好認(rèn)?!?/p>
“你怎么、怎么就這么……進(jìn)來了?”
程念影:“殺手不就是這樣?繞過看守,悄無聲息潛入室內(nèi)?!?/p>
“呃,也、也是?!眳茄沧旖浅榱顺椋枺骸暗趺催@時(shí)候過來了?是外頭有什么事……”
“我找到殺昭寧公主的人了?!?/p>
“誰?”
“木荷?!?/p>
“她……她啊。”吳巡的神情與語氣一同變化,頗有些憎惡又遺憾的味道。
“據(jù)她所說,她從剛?cè)肟ね醺_始,便無意識(shí)之下,用了皇帝交予她的香料來調(diào)香,用以熏染衣物,烘香丸,點(diǎn)香爐……其中有毒?!?/p>
吳巡本來還算平靜的態(tài)度,驟然大變。
“什么?你說什么?”
*
程念影離開丹朔郡王府后,又繞道去了一趟康王府。
康王府的大門緊鎖著,內(nèi)里氣氛凝滯。
“局面難道就這樣僵持住了么?”世子妃抬手給傅誠倒茶。
“不會(huì)的,皇帝等不了。”
程念影懶得看他們互相安慰,踩著墻頭跳了過去。
她來到主院的墻頭,這里的氣氛更是凝滯。
程念影盯著看了會(huì)兒,什么動(dòng)靜也沒看到。
這里大抵是沒有一個(gè)為傅翊牽掛的人。程念影皺了皺眉頭,正要走的時(shí)候,傅誠來了。
那緊合的門也才打開,康王緩步走了出來。
傅誠問:“母親還是未用飯?”
康王沉聲道:“沒有。”
傅誠當(dāng)即道:“我叫瑤青進(jìn)去侍奉?!爆幥嗍鞘雷渝拈|名。
“如今只怕見了她更是生氣?!?/p>
傅誠道:“那我去,母親不用飯?jiān)趺茨苄校课胰ス蚯笏??!?/p>
里間的人似是聽見了動(dòng)靜,只聽“噼啪”兩聲碎裂的響。
是什么被砸到了窗戶上。
“傅誠!傅誠你進(jìn)來!”康王妃聲嘶力竭地喊。
程念影還沒聽見過她這樣的聲音。
于是踩著墻頭湊更近了些。
康王道:“好了,你也別進(jìn)去。等一切都?jí)m埃落定便好了?!?/p>
傅誠拍了拍父親的手,還是推門走了進(jìn)去。
“啪”。
里頭的人又砸了個(gè)碗,正擦著傅誠的肩頭過去。
傅誠蹲下身去撿碎片,道:“母親待我還從未這樣兇惡過?!?/p>
康王妃早失了往日的體面,發(fā)未梳,只散亂在肩頭,衣衫也只著了中衣,她跪坐在榻上,一手緊揪住帳子,似害怕,似痛苦:“你們,你們真的要看你弟弟去死嗎?”
傅誠想起那日世子妃問自已的話。
他抬起頭:“母親若不想看傅翊去死,那日定王府宴上,為何不當(dāng)眾攔下瑤青開口?”
“沒有攔,便是默認(rèn)。母親,你和我們一樣。就不要再在今日拿自已的身子賭氣了好嗎?等一切熬過去就好了?!?/p>
康王妃縮了縮肩,嘴唇發(fā)顫。
“我素來疼愛你遠(yuǎn)勝傅翊……”
“嗯,那就一直這樣下去就好?!备嫡\應(yīng)聲道。
“可他終究也是我生的,懷胎數(shù)月生的?!?/p>
傅誠嘴角輕輕抖動(dòng),有些忍無可忍地道:“所以呢?您往日不是也覺得傅翊洞察人心可怕嗎?不是因此才更疼愛我嗎?如今又在后悔什么?”
康王妃小聲啜泣起來:“那怎么相同呢?我不喜歡他時(shí),他亦過得很好。他如今卻是要去死了,要死了,人死是無可挽回的事……”
程念影沒有再聽下去,她從墻上跳了下去,悄無聲息離開了康王府。
她只是突然想去見傅翊。
這廂熬了一天一夜的梁王終于從書房走了出來。
下人驚懼地看著他衣袍上的血點(diǎn)子:“殿下……”
“本王換身衣裳,將里頭收拾一下,人……綁著吧。綁緊了。他餓了也好,渴了也好,只能由旁人代勞。決不能解開他身上的繩索。聽懂沒有?”
“是、是……”
梁王回到花廳中,正見到回來的程念影。
“我知道,去見傅翊是不是?”梁王拿起披風(fēng),給程念影罩上,“走。”
馬車熟門熟路地來到牢獄外,卻被小卒攔下了:“今日不便相見?!?/p>
梁王生怕程念影失望,扭臉看看她,問那小卒:“怎的就不便了?”
小卒道:“已有客了?!?/p>
梁王霎時(shí)明白了,這自然不能撞上。
“那……那我們只能回去了?!?/p>
程念影應(yīng)了聲“嗯”。
她本還想問問將木荷交給誰更好,那只能回去問郡王府的人了。她記得傅翊有個(gè)很聰明的佐官,叫侯……侯復(fù)?
“等等??ね踹€有一句話要對(duì)梁王殿下說。”小卒道。
“對(duì)我?”梁王愣住。
“你說。”梁王壓下疑惑。
“郡王說,御京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梁王殿下都莫插手得好?!?/p>
梁王登時(shí)憋著氣,想也不想就扭臉跟程念影告狀:“你聽聽,你聽聽,他這叫什么話?這叫什么口氣?還命令我呢!”
*
彼時(shí)皇宮。
皇帝服了藥,宮女忙拿了腰枕墊在他的身后,皇帝長出一口氣,這才覺得喘氣勻了些。
御醫(yī)從地上起身:“還請(qǐng)陛下少憂思,多歇息才是?!?/p>
“放下帷帳,朕睡一覺?!?/p>
“是?!?/p>
宮人應(yīng)聲,跟著御醫(yī)輕手輕腳往外退,人還未走到殿門口,便有小太監(jiān)連滾帶爬地奔來。
“陛下!定王反了!”
……
消息幾乎很快也傳到了監(jiān)獄。
梁王臉色鐵青:“他竟然真敢反?”
“立即回府!”
他吩咐長隨:“你先行一步取我甲胄!”
還好先前已在定王府附近伏兵。
程念影蜷了蜷指尖:“這算不算插手御京事?”
梁王正色道:“我不可能聽傅翊的,我有我的職責(zé),我不能縱容定王大亂御京?!?/p>
差吏狂奔著來到大理寺少卿身邊,同樣與他稟報(bào)了此事。
大理寺少卿臉色一青,本能地扭臉看向傅翊。
不是吧?真反?
傅翊微微蹙眉:“少卿要讓我陪你一起等的,就是這個(gè)消息?”
“定王造反,令人憂心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