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容正不知該如何接聲的時候。
程念影坦然應(yīng)聲:“嗯,她害怕?!?/p>
“那便不用在跟前伺候了,下去歇息吧?!备雕磳捄偷?。
秦玉容睜大眼,腿很誠實地想走,但又不忍留程念影一人與傅翊面對面。
“去吧。”程念影也說了一句。
秦玉容這才走了。
傅翊低頭細(xì)心地卷起程念影的袖子,檢查了一遍她手上的傷:“今日好了些,但還是好得慢?!?/p>
“是因為近日吃得少了嗎?我見你胃口不大好?!?/p>
他果然什么細(xì)節(jié)都有留意。
因為喪失嗅覺味覺的緣故,她吃得的確沒從前多了。
一旁的丫鬟接了聲:“奴婢這就去囑咐廚房,再用些心,多做些花樣出來?!?/p>
傅翊:“嗯?!?/p>
這話聽得程念影都摸不清楚了。
若丹朔郡王對她真有殺心……又何必這樣好?他就算不做任何的表面功夫,武寧侯府也不能拿他如何。
是要做給皇帝看?因為婚是皇帝賜的?
也不大對。
宮人都被悉數(shù)調(diào)走了,眼下更不必裝了才是。
“怎么不說話?”傅翊頓了頓,問她:“生我的氣是不是?”
程念影垂著眼:“我為何要生郡王的氣?”
“因你接連遭遇刺殺,說到底都是我的緣故。若我并非你的丈夫,那些人又豈會沖你而來?”
這般對話下人們都不敢聽,連忙退開了幾步遠(yuǎn)。
程念影此時低低接聲:“施嬤嬤對我很好?!?/p>
這話一出,先聽得遠(yuǎn)遠(yuǎn)跟在后面的施嬤嬤愣住了,隨后心底忍不住漫開一片柔意。
程念影接著道:“今日去了許家的莊子,莊子上許多人都待我熱切。不也正是因郡王是我的丈夫么?”
傅翊頓住腳步,回身將程念影一抱,俯在她耳邊低聲道:“你能這樣想,我便再高興不過。”
他撫了撫程念影的頭發(fā),語氣更輕柔:“我曾想過,如我這樣的人,恐怕不娶妻更好。免得我在朝中樹敵甚多,哪日害了她。”
程念影怔住。
這話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呢?
傅翊捏著她的發(fā)絲輕輕打了個卷兒,接著道:“今日有娘子陪伴在我身側(cè),我心中恐懼才去了三分。只盼能與娘子久久相伴……”
“郡王也會恐懼?”程念影打斷。
傅翊頓了頓,聽出來她話音里的生硬。
但開口仍是無比平靜:“是人便有恐懼,有何奇怪?”
“我沒見過郡王恐懼的模樣。”
傅翊輕挑了下眉尾,隨后將自己的手塞到她掌心:“方才聽聞今日又遇了刺客,我的心都涼了一瞬。如何不叫恐懼呢?”
程念影抓著他的手指:“可你的手總是涼的?!?/p>
傅翊:“……”
今日還找上茬了。
傅翊失笑道:“難道娘子要剖開我的心來瞧一瞧,才肯信么?”
若是剖開心便能看分明,那倒好了。
偏偏天底下多的是,就算剖開來也看不明白的人。
程念影悄悄吐氣,道:“我們進(jìn)去吧。”
她沒接他的話。
傅翊眉尾往下壓了壓,胸口浮動起不快。
是因真正的秦玉容來了,便不愿再裝作柔順了?
還是……
“今日那刺客真是說由我指使的?”傅翊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枴?/p>
程念影都沒想這么快試探他。
她目光閃了閃:“嗯?!?/p>
“你便信了?”
“沒有?!?/p>
傅翊捏了捏她的手:“可我見娘子待我有一分冷淡啊?!?/p>
程念影驀地有些氣悶。
其中到底有沒有他的手筆呢?若有,怎么還能反過來追著說她冷淡呢?
她抬眸直直撞入傅翊眼底:“我說沒有,便是沒有??ね醪恍?,那是郡王不夠喜歡我么?”
傅翊抿了下唇。
好,學(xué)會反問他了。
“我信,娘子說什么我都信,可高興些了?”
“……嗯?!背棠钣斑€是高興不起來。
他說話總是這樣,好像事事順從于她,但程念影發(fā)現(xiàn)不是這樣。
就好比今日再“遇刺”,他順理成章就提出了近日不許她出門。便是出門,也要同他一起。
他很懂得怎樣達(dá)成目的。
待回到幽篁院,傅翊也沒有離開,他挽了挽袖子:“寫字可定心神,我給娘子磨墨如何?”
程念影本來想說不想寫。
但又覺得這話像是在賭氣。
何必與學(xué)東西過不去呢。
程念影磨磨蹭蹭還是走到了書案前坐下。
傅翊說給她磨墨,就真干起了這檔活兒。
丫鬟們欲言又止,想著興許這也算是一種情/趣,才退了下去。
傅翊磨出來的墨,比程念影磨得好,飽滿而不過分濃稠,泛著溫潤光澤。
他放下墨條,又在程念影跟前鋪了紙道:“今日的墨適用絹紙?!?/p>
程念影盯著他的手,又覺得此時丹朔郡王的一雙手泛著光華。
她微微出神。
這個人身上的好太過扎眼,便叫人看不清他到底壞不壞了。
“主子?!眳茄驳穆曇粼陂T外響起,“世子突然來了,要見您。”
傅翊道了聲:“稀客?!?/p>
他低頭去看程念影:“那娘子……”
“我自己寫就是了?!?/p>
“嗯?!?/p>
傅翊擦了擦手。
倒覺可惜。
他一走。
程念影努力回憶著那日傅翊帶她寫的字,究竟是如何一筆一筆勾畫的……她試著寫出來。
筆劃倒是很有力的,但全然沒有字里的氣韻。
程念影不敢留下筆墨,匆匆折起來,用燭火燒了。
她在原地頓了片刻,起身往外走。
“您要去哪里?”施嬤嬤迎上來。
“我還有些心慌?!背棠钣邦D了頓,道:“我想和郡王待在一處。”
施嬤嬤遲疑片刻:“奴婢領(lǐng)您過去。”
不在我眼前的丹朔郡王,是什么樣呢?
程念影想知道。
*
“大哥登門,素來沒別的事。”傅翊跨進(jìn)門,“是又要問罪我什么?”
傅誠將他上下一打量:“能走動自如了?”
“府上走幾步倒無礙?!?/p>
“那刺客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大哥該去問刺客?!?/p>
“人在梁王手中……刺客一口咬定是你指派的殺手,以梁王的脾氣,必會將此事上報陛下,指責(zé)你對陛下賜婚不滿。屆時若牽連王府……”
傅翊不急不緩地一抬眼:“陛下圣明,豈會為人所蒙蔽?”
“傅翊!”
“以我的身份地位,若要買兇殺人,豈會親自出面?大哥動腦想一想?!?/p>
傅誠卻仍是以懷疑的目光看著他:“你從小到大,無人能分得清你口中的話是真是假……也許正是如此,你才反其道而行之?!?/p>
“這樣說話極沒意思。”傅翊屈指敲了敲椅子扶手,“大哥若沒別的事,我便趕著回去陪我的郡王妃練字了?!?/p>
不提還好,一提“郡王妃”三字,傅誠更是不快,臉色難看地問:“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何出此言?”
“康王府宴請那日,是不是你為你妻子挑的衣裳?今日也是吧?你拿她捉弄我?”
傅翊斜睨著他,眼尾拉長,透出幾分漠然:“哦,若你覺得自己被捉弄了,那便是你的不是了。”
“傅翊!你這般輕視世間的一切,將所有人都視作你的玩物,遲早是會吃到苦頭的!”
“郡王妃……我們不如一會兒再來?”門外響起了施嬤嬤緊繃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