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咱們甘州右衛(wèi)的料庫!”
呼嘯的寒風(fēng),讓來自應(yīng)天府的官員們苦不堪言,好似鵪鶉似的哆嗦著。在雪地上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前行。
給他們帶路的甘州右衛(wèi)屯田經(jīng)歷官王二五,則是裹著厚厚的羊皮襖渾然無事一般。
吱嘎一聲,一間倉庫的大門被用力的推開。
一股說不清的味道撲面而來的同時,也帶著一股熱氣。這使得來自京師的官員們,不由自主的紛紛涌了進(jìn)去。
“這樣的料庫,一共一百八十間!”
王二五抱著膀子,靠著厚厚的豆餅麻袋,懶洋洋的說道,“每一件都是滿的,跟賬本上絲毫不差!”說著,他低頭摳扣自已那長滿倒戧刺的指甲,低聲道,“也犯不上來查,我家大帥早有嚴(yán)令,少一兩草料,就割誰一兩肉,呵呵!誰他媽敢呀!”
御史鐵鉉背著手,瞇著眼站在倉庫之中。而跟著他從京師來的辦事官黃福卻催促下面的人,隨意打開麻袋,開始查驗。
“費這事干嘛?”
王二五馬上大聲喊著,而后唰的一聲抽出腰間短刀,“直接拿刀一扎不就什么都知道了?”說著,嘟囔道,“一看你們就沒在軍鎮(zhèn)之中待過!”
頓時,倉庫內(nèi)的官員們對他怒目而視。
這些跟著鐵鉉來甘肅的官員,要么是位低權(quán)大的辦事官,要么是兵科給事中,最差也都是兵部經(jīng)歷司的官員。可現(xiàn)在卻一而再的,被這么一個肅鎮(zhèn)七品的小官給擠兌和冷嘲熱諷。
“一共有多少糧草!”
眾人怒目之時,鐵鉉卻翻著賬本,不輕不重的開口。
“這里只有草料,沒有糧食!”
王二五揉著脖子,“要看糧食,得去咱們甘州大倉!”
“那草料有多少?”鐵鉉又問道。
王二五繼續(xù)啃著指甲,“下官只知道咱們右衛(wèi)兵的事,草料是三萬斛,豆料是四萬三千石!”
“嘶.....”
倉庫之中,正在檢查的官員書辦等齊齊倒吸一口冷氣,顯然是被這個數(shù)字給嚇到了。
“存了這么多?”
辦事官黃福皺眉道,“用得著這么多嗎?”說著,他又道,“僅一個右衛(wèi)就有這么多存料,那為何曹國公還一直讓商人往邊塞運送草料?”
“這位相公!”
王二五瞇眼抬頭,“多?您是秀才不知天下事嗎?一匹馬吃多少?一頭牛吃多少?您算過嗎?甘州六衛(wèi)所屬的騎兵,軍戶之家的耕牛,衛(wèi)所的牲口,吃的都是咱們庫里的料,您以為這點東西,能撐多久?”
“這還得說是太平年景,要是打起仗來,這點東西壓根就不夠看!”
“咱們這屬于邊塞,用兵是朝外的。打仗的時候每往前走一里地,要耗費多少草料,您算過沒有?”
“牲口不是人,咱們當(dāng)兵的平日清湯寡水,臨陣殺敵的時候給口肉就是天大的恩德。可這草料,少給一口,戰(zhàn)馬就要趴窩!”
“你....”
黃福被王二五這個小官一頓夾槍帶棒的搶白,頓時面紅耳赤。
鐵鉉不動聲色的看了王二五一眼,合上手中的賬本,“諸位,再隨本官,去糧倉那邊看看!”
~~
“公爺,就這么讓...他們查?”
外邊是漫天大雪,可李景隆行署之中,卻是溫暖如春。
李景隆貓腰,小心的擦拭著心愛的蘭花的枝葉。而在他身后,甘州左衛(wèi)指揮同知李大苦,卻是愁眉苦臉的。
“查唄!”
李景隆站起身,“咱們也沒什么怕查的!又沒斷了東西,更沒中飽私囊!”
“卑職是怕他們查出來.....”李大苦低聲道,“咱們的存糧草料,比賬上的多!”
沒錯,甘州作為李景隆的基本盤大本營,存儲的糧食草料等,絕對比賬上的要多得多。
為什么會多?因為以后要打仗。
為什么怕別人查不出來多,因為多了不正常!
以肅鎮(zhèn)為例,紙面上是九萬大軍。實際上,能算作精銳的有不到半數(shù),四萬人。這已經(jīng)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了,再加上陜西都司兵馬,李景隆手中可以調(diào)動的兵馬,絕對的戰(zhàn)兵,將達(dá)到十萬。
換做話說,一旦打起來仗來虛報一下,加上民夫輔兵等,可對外宣稱五十萬大軍。
如此眾多的軍隊,所消耗的糧草,每天都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
舉個例子,歷史上萬歷年間的抗倭援朝。朝鮮那邊窮的尿褲子,大明帝國不但要出兵出人,還要自已供應(yīng)自已的糧食戰(zhàn)馬的草料,以及所有的軍械。
出兵遠(yuǎn)征千里之外,使得大明帝國的家底直接被掏空了。傾盡國力,換得來了朝鮮君臣口中的再造之恩。
再舉個例子,為何日后大明帝國會從主動開拓,變成被動收縮防守。也正是因為朱棣北征漠北,掏空了國力。
而李景隆和這倆個例子有個相同點,他不是在北土作戰(zhàn)。也有不同點,那就是他只能靠自已。
將來若率軍南下,屆時天下各地絕不會給他半粒糧食。而他的軍隊,又不能沿途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那么這龐大的后勤供應(yīng),從現(xiàn)在就要開始準(zhǔn)備。
“公爺....”
李大苦見李景隆依舊神色淡淡的,上前一步,低聲道,“要不...既然朝廷派了御史老爺過來,讓下面的兄弟們鼓噪一番?”說著,他低聲道,“上回朝廷的冬賞,可還是洪武二十六年呢!這兩年,兄弟們可是連半尺布都沒見著!”
“鼓噪喧嘩.....”
李景隆端著茶盞,沉吟片刻。
這是軍中武將常用的,跟朝廷哭窮且屢試不爽的法寶。
俗稱,鬧餉。
“你拉倒吧!”
李景隆端著茶盞笑笑,“萬一下面的兄弟們守不住,鬧出人命來,我這總兵官就當(dāng)?shù)筋^了!”說著,他又笑道,“除了咱們的兵械庫,火藥火器庫之外,隨便讓他們查!”
“要過年了.....”
李景隆嘆口氣,“過個安生年,別折騰了!”
“卑職就怕過了年,這些遭瘟的書生還不依不饒的!”李大苦還是嘆氣。
“你想多了!”
李景隆正色道,“他們,不是來咱們這討便宜的。可以防,但不能把他們當(dāng)成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