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不忍吹動晉祠之中那些屹立不了千年古樹的枝葉,所以太原的秋風,很是輕柔。
也許也是因為太原這座城池之中,數(shù)百年的松柏槐樹處處可見,是以這輕柔的秋風之中,也帶了陣陣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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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又是一日的清晨,晉王府東華宮前,朱標捧著一碗打鹵面,蹲在臺階上,一邊吸溜著,一邊看著院落之中,一棵粗大的歪脖子古樹。
“這樹可有年頭了!”
朱標輕聲道,“估計得有個五六百年!”
“聽說是北魏時候的!”
李景隆也蹲在朱標身后,也是捧著一碗打鹵面,“太子爺,花椒油您要不要?”
“醋來點!”朱標把碗伸過去。
“蒜?”李景隆在碗中倒了一勺醋,又問道。
“來!”朱標點頭笑道,“反正也不跟娘們親嘴,不怕有味??!”
“您就算吃再多的蒜,誰敢不跟您親?”
李景隆笑道,“不親,就是大逆不道!”
“你小子!”朱標笑罵,“你要是當皇上,絕對他媽的昏君!”
倆人正說著,忽前邊傳來腳步,卻是朱棡急匆匆的趕來。
“哥,要走?”
“吃了沒?”朱標舉著碗笑笑,“沒吃一塊,你府上這廚子別的不說,就這打鹵面,可是做我心坎里去了!”
“您喜歡回頭臣弟給您送幾個善做打鹵面的廚子就是了!”
朱棡也從邊上宮人的手中,接了一碗面,挨著朱標坐下,“哥,您這才待了三天,怎么就急著走?”
“已經(jīng)秋天了!”
朱標吃著面,口中道,“眼看就是冬天,冬天要對北用兵,我去看看!”
朱棡筷子一頓,“您去北平?”
“嗯!”
朱標說著,轉(zhuǎn)頭對李景隆道,“我這碗里的鹵攉龍泄了,再給我加一勺,多放點韭菜段!”
而后,他又對朱棡道,“別告訴老四我過去!”
“臣弟和四弟之間素無來往!”朱棡低著頭,悶聲一句。
邊上正在給朱標加鹵的李景隆,聞言手上微微一頓。
朱棡的話證實了一件事,他跟朱棣的兄弟關系,比較一般般。
“自家兄弟何必這樣?”
朱標從李景隆手中接了面,吃一口道,“你當哥的,要有當哥的樣子!”
“哥哥有樣子!”
朱棡猶豫片刻,筷子在面中攪動著,低聲道,“弟弟也該有弟弟的樣子吧?”
朱標的筷子也是一頓,轉(zhuǎn)頭看向朱棡,“你聽著啥了?還是看著啥了?還是老四對你不大恭敬了?”
“他對臣弟恭敬不恭敬的,臣弟也不在乎!”
朱棡繼續(xù)攪著面,“他是對您,不大恭敬了!”
“他敢?”朱標輕笑。
“當著您的面是不敢,可私下里..”朱棡又頓了頓再道,“您沒覺得老四,如今有些太能咋呼了嗎?”
說著,看向朱標,“這幾年,他私下里可是招攬了許多蒙古部族收為己用,這些人都是他養(yǎng)的私兵!”
朱標低頭大口的吃面,口中含糊道,“老爺子都不管,你操什么心?”
“倘若稍有畏懼之心,即便父皇愛子,置若罔聞!”
朱棡正色道,“可太子殿下您既是兄長,也亦是君父。他不怕父皇,可是有您在,這些事他是不是要問問您,得到您的許可?豢養(yǎng)私兵就算了,聽聞在北平,他是軍政全抓!”
“哈哈!”
朱標又笑,“他那人從小就是個愛現(xiàn)的,也是個主意正的!”
“您也說了,是從小...而現(xiàn)在,我等早已成人!”
朱棡又低聲道,“小時候不知深淺,可以!但大了,必要知曉君臣綱常!”
說到此處,他看了朱標兩眼,“大哥您,就是太仁厚了。下面的弟弟們,長大之后都不怕您了!”
“我非得板著個黑臉,讓弟弟們見了我都跟耗子見了貓似的?”朱標搖頭道。
“臣弟是擔心?!?/p>
朱棡說著,不動聲色的看了李景隆一眼。
后者端著碗,徑直起身,拉開些距離。
“父皇老了!”
朱棡壓低聲音,“這幾年父皇不斷的給弟弟們增權(quán)加兵,如今我大明藩王手中的權(quán)力,堪比諸侯!”說著,他嘆口氣,“臣弟不擔心別的,臣弟是怕將來父皇百年之后,諸藩對您而言,尾大不掉!”
“您寬厚仁愛,不愿意苛責弟弟!可他們未必知曉您的苦心,萬一鬧騰起來,非國家之福!要臣弟說,繼續(xù)放任他們,也是害了他們!”
朱標則依舊是滿臉微笑,“鬧騰?誰鬧騰?老四?他敢謀反?”
“臣弟不是這個意思...”
“你呀,別擔心這么多!”
朱標把碗中的面吃干凈,笑道,“大哥我,得有大哥的樣。下面的弟弟要是不懂事,我也舍得下手揍!我不方便出手,不是還有你這當三哥的嗎?”
“跟你大哥一比,你真是老實人!”
邊上的李景隆雖跟他們有些距離,但這話也聽得清清楚楚,心中暗道。
“你爹給你們兄弟增兵加權(quán),為啥?”
“為了日后清理淮西勛貴做準備呢!”
“你大哥樂見其成呀!”
“他還巴不得除了你和老二一個媽生的之外的其他兄弟們,以為老爺子寵愛,往死里折騰呢!”
“你還替你大哥擔心?”
身為皇子親王,朱棡在某些方面確實太老實了。
第一他沒看出他老子給兒子們加權(quán)的意圖。
第二沒看出他大哥對淮西官僚集團的厭惡,還有他老子對淮西軍功集團的防備之心。
他的視角,就是從一個皇子藩王太子親弟弟的角度去看世界。
當年,若真以為朱棡真是憨厚人,那也就大錯特錯了。
李景隆在跟朱棡打交道的時候,明顯覺察到朱棡比朱樉難對付多了,而且為人也謹慎多了。
按照他李景隆原本的計劃,票號開到了西安,染指陜西的石油。
借著票號開到太原,能通過票號聯(lián)合整合晉商的同時,也能染指山西的礦產(chǎn)。
別的不說,光是運城的鹽湖,那就夠讓人眼饞的!
可朱棡不知不知道李景隆的票號會給他帶來多大的好處,他知道。
但他就是不愿意回饋給李景隆更多的東西,甚至進一步的接觸!
他寧愿以開玩笑的口吻,跟朱標一唱一和,讓李景隆未來跟他當親家,他都不愿意通過利益交換的方式,跟李景隆分享他手中的資源。
而且李景隆更知道,在朱棡那副刻板的外表之下,也有著一顆絕對狠辣的心。
歷史上著名的胡惟庸案李善長案,背后的推手有朱標的影子。
但在朱元璋晚年,最著名的清洗大明帝國所有開國功臣的藍玉案中,朱棡就是實際的執(zhí)行人。
在原本時空當中,洪武二十六年藍玉案爆發(fā)之前,宋國公馮勝,潁國公傅友德,包括他這個曹國公李景隆,連同定遠侯王弼,懷遠侯曹興,會寧侯張溫十數(shù)名侯爵都到了山西,只有藍玉留在京師之中。
在京師之中藍玉案爆發(fā)的九天之后,朱棡在山西這邊就已經(jīng)開始分批的逮捕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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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里面也少不得他李景隆這個曹國公的事兒。
原本時空之中,藍玉案爆發(fā)之后,他也在山西,而且如同朱棡的親家傅友德一樣,都是朱棡抓捕藍玉派系軍侯,且安撫下面將佐,穩(wěn)住軍隊的左膀右臂。
老朱最寵愛的兒子自然是朱標,除了朱標之外,就是這晉王朱棡。
不然為何讓朱棣參與藍玉案呢?
要知道藍玉案的背后,是老朱親手推翻,他當年親手給朱標打造的軍政集團。
而朱棡參與的,則是老朱對他孫子,未來的建文帝的班底的重建!
晉王朱棡所在的山西,乃是大明北方賦稅的第一省。
而且奉旨節(jié)制沿邊軍馬,把老四朱棣壓得死死的。
朱棡既是好兒子,也是好弟弟。而且是父親和大哥指哪,他就打哪兒,權(quán)力執(zhí)行不打折扣。
所以在朱棣靖難之后,不但廢除了朱標追尊的孝康皇帝的名號,也對朱棡進各種貶低。
“由是太子與晉王深相結(jié),交構(gòu)媒孽。晉王又厚結(jié)近戚,以為己聲譽,日夜搜求上國中細故,專欲傾上,然卒無所得?!?/p>
這意思是朱標在的時候,就對朱棣產(chǎn)生的懷疑,讓晉王朱棡搜尋朱棣的罪證!
能讓朱棣這么瘋狂的DISS,足見朱棡生前之威!
所以在跟朱棡打交道的時候,李景隆格外的留了許多心眼。
不是朱棡油鹽不進,而是許多話,他敢對朱樉說,卻不能對朱棡說。
(卡文了,欠一張,明天三張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