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靠近些,就見樂志齋中都是宮人和太監(jiān)進(jìn)進(jìn)出出。接著,又有陣陣木魚之聲從里面?zhèn)鞒?,從外邊看,窗口處還正有一個人影,隨著木魚口中誦讀經(jīng)文。
朱元璋頓時火冒三丈,大聲道,“熥哥兒,出來!”
窗內(nèi)的人影一頓,然后起身快步下樓。
“孫兒見過皇爺爺!”
朱允熥一身素裝,跪地行禮道,“這么晚了,您怎么還沒歇著?是孫兒不好,孫兒今兒沒去給您老人家問安!”
“你....”
朱元璋指著殿內(nèi),布置得差不多的佛堂,咬牙道,“你何時信了這些勞什子了?嗯?偌大的江山社稷,萬般軍政大事不夠你忙的?你還要拜這些神佛?”
朱允熥抬頭,“皇爺爺....”
哐!
朱元璋一手,將佛龕打落在地,“你對得起咱對你期望嗎?虧你讀了那么多的書,古往今來,信這勞什子的帝王,哪個對得起江山社稷?哪個對得起黎民百姓?”
“皇爺爺!”
朱允熥大聲道,“您...錯怪孫兒了!”
“嗯?”
“孫兒念佛...”
朱允熥忽然眼眶一紅,跪在地上,“孫兒是在給三叔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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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fēng)輕輕的吹,朱元璋臉上的皺紋,好似是變得柔和了,也隨著風(fēng)微動。
他坐在殿外廊下,朱允熥跪伏于地,肩膀聳動。
“孫兒今日正跟方先生等讀書,突然得知三叔病重!”
“皇爺爺...”
朱元璋聲音哽咽,“三叔可是孫兒的親叔叔呀!是孫兒在這世上,為數(shù)不多的至親!”說著,他叩首道,“是,孫兒以前是對三叔,有些....不滿!”
“可....孫兒也明白,要是三叔真不在了,假如那天您老人家也不在了,那孫兒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世上?!?/p>
“而孫兒又沒別的辦法,只想著....是否能以誠意,感動上蒼,憐我朱家!”
“嗚嗚!”
說到此處,他潸然淚下,“使孫兒在這世上,還有可以依賴的至親之人。使皇爺爺您......少經(jīng)受些刻骨悲痛!”
咚咚咚!
他重重的叩首,“孫兒更是乞求佛祖老天保佑,我朱家.....所有男丁,皆是福壽安康,平安無恙!嗚嗚!”
朱元璋臉上的皺紋,不住的顫抖著。
看向?qū)O兒的目光,充滿了內(nèi)疚。
“起來,起來,地上涼......”
說著,他轉(zhuǎn)頭對太監(jiān)怒道,“就看著他這么磕頭?額都青了你們看不見?還不扶起來!”
而后,他拉著朱允熥的手,“是皇爺爺不好,咱.....咱心里有氣,一時錯怪你了!”
“皇爺爺,孫兒就是怕....”
朱允熥狠狠的揉著眼睛,再次跪下,撲在朱元璋的懷中,“就是怕您...身子也受不住,才沒敢告訴您!”
“長大了,長大啦!”
朱元璋摸著朱允熥的頭發(fā),感嘆道,“真是長大了,知道心疼長輩了!懂事了,知道憐惜親人了!”
說著,他吃力的拉起朱允熥,讓他挨著自已坐下,繼續(xù)攥著對方的手,“一家人,正該這樣?!?/p>
突然,他卻心中一痛。因?yàn)槭遣挥傻孟肫?,白天時曹泰說的話。
他想了許久,低聲道,“熥哥兒,白天時候曹泰跟咱說.....你四叔....?”說著,他猶豫片刻,嘆息道,“在北平那邊,有些..做了些不合乎身份的事!”
朱元璋再三的斟酌著自已的用詞,卻不想朱允熥聽了之后,卻只是淡淡一笑。
“你笑什么?”朱元璋不解。
“皇爺爺,您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自然是真話!”
朱允熥低下頭,“其實(shí)四叔做這些不合乎身份,甚至有些過分的事,又不是今天才做的,對吧!”
朱元璋頓時語塞。是呀,這些兒子們,還不都是被他慣得?
“皇爺爺這么問孫兒,就是想知道孫兒日后如何對他們,是吧?”朱允熥又是一笑,“若以前,孫兒自然是...記恨??墒乾F(xiàn)在,孫兒長大了,其實(shí)孫兒...覺得,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兒!”
“哦?”朱元璋深感意外,“不是大事兒?”
“他們再鬧,也是大明的臣子!”
朱允熥正色道,“就以四叔為例,他能鬧到哪去?”
“你以前問過咱的,若叔王不法,且擁兵自重....”
“皇爺爺!”
朱允熥笑道,“您也說了那是以前,孫兒還不懂事的時候問的!”說著,他嘆息半聲,又道,“孫兒早就想通了,也看不明白了。四叔也好,其他叔王也罷,其實(shí)都是害怕孫兒將來要對他們?nèi)绾?,所以才跟孫兒有些...不親近!”
“孫兒現(xiàn)在一片誠心對待他們,他們?nèi)羰穷I(lǐng)會,則...朱家安,天下太平。若是不領(lǐng)會,也很簡單!”
“簡單?”朱元璋更是疑惑,“你說說,怎么個簡單法兒?”
“還是以四叔為例!”
朱允熥又笑道,“他若還是繼續(xù)誤解孫兒,或者有什么別的用心。一紙詔書召他回京就是了!但是...”說著,他鄭重起來,“召他來京之時,中樞也派遣大將,接管北平兵權(quán)?!?/p>
“四叔所仰仗的,無非就是手下的精兵強(qiáng)將,沒了兵,他怎么逞強(qiáng)?”
“至于誰能接管北平兵權(quán)?曹國公李景隆,魏國公徐輝祖,都可以!”
“鎮(zhèn)守過遼東的武定侯也可以,還有.....廣寧的十五叔遼王,也是孫兒的幫手!”
“四叔真要是孤注一擲,冒天下之大不韙,那就是自尋死路了!”
朱元璋有些詫異的看著朱允熥,他萬沒想到,朱允熥的心中竟是有著這般的城府和丘壑。
“您所憂心的,孫兒也明白!”
朱允熥又道,“無非是四叔若真要一意孤行,他的家人孫兒如何處置...哎!皇爺爺,四叔的家人,也是孫兒的至親呀!高熾哥哥跟孫兒從小一起長大,孫兒怎么忍心,處置他們呢?”
“你說的都是真心話?”朱元璋瞇著眼問道。
“不信咱爺倆拉鉤...”
“呵呵!”朱元璋笑道,“孩子氣!”
“孫兒以誠待人.....”
朱允熥正色道,“您留下的藩王守邊的祖宗家法,孫兒也不會動!”說著,他長嘆,“您說的對,這天下還是要靠自已的親人,而不是靠外人!”
“四叔也是能明事理的....”
說著,他看向朱元璋,慢慢道,“皇爺爺,您得相信孫兒,也相信四叔。有些事兒......咱們爺倆一笑而過就是了!”
“你真是長大了!”
困擾了朱元璋許久的問題,如今終于迎刃而解。
是的,只要他這個孫兒,將來不咄咄逼人,想必老四也不會不知死活的非要自尋死路。而這個孫兒善待親藩,那大明天下,也將長治久安。既無外敵,又無內(nèi)患。
“咱已讓曹泰接李景隆回京了!”
朱元璋頓了頓,繼續(xù)道,“他回京之后,你覺得...該如何用他?”
“大都督府左都督一直是他呀,沒換人呀!”
朱允熥笑道,“孫兒也明白,他雖然咱家的親戚,可總在外掌兵,也難免....不合君臣之道!讓他坐鎮(zhèn)中樞幫著孫兒出謀劃策...”說著,他笑笑,“他練兵很有一套。京師大營這幾年出征的次數(shù)少了,軍士們所有疲怠,可以命他練兵?”
“掌管京師大營?”朱元璋猶豫。
“嗯...要不這樣!”
朱允熥又道,“可以讓孫兒的舅舅,開國公常升為他的副手,您再選派駙馬都尉,脅從管軍!這不是,皆大歡喜嗎?”
“嗯嗯!”
朱元璋點(diǎn)頭,“妥當(dāng)!”說著,他頓了頓,“就是你那舅舅,不知能不能擔(dān)起來!”
“他擔(dān)不起來,不是還有姑父們嗎?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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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極為深沉了。
朱元璋的背影早消失在夜色之中,朱允熥站在樂志齋之中,看著朱元璋來時,掃落神龕時落在地上的佛像,滿臉冷笑。
然后他伸出腳,竟踩了上去。
“老爺子處置你....那怎么行?”
“呵呵.....”
“我得親手收拾了你們,才能解我心頭之氣,報仇雪恨!”
想著,他心中繼續(xù)冷笑,“四叔,你再加把勁兒,多作妖...哈哈!”
忽然,身后傳來腳步。
朱允熥縮回腳,彎腰蹲下,收拾著地上的狼藉,“誰來了!”
“回主子!”
是太監(jiān)總管王八恥的聲音,“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何廣義來了!”
“哦,進(jìn)來吧!”
話音落下,不久前剛從世襲千戶直接提拔到指揮同知位置上的何廣義俯首入內(nèi),低聲道,“臣參見殿下!”
“你有功了!”
朱允熥笑笑,“孤要謝謝你!”
“微臣不敢!”何廣義忙行禮,“微臣不過是....實(shí)話實(shí)說!”
“嗯嗯!說的是時候!說的恰到好處!”
朱允熥起身,“你跟曹泰說了,曹泰就會跟皇爺爺說,哈哈!”說著,他看看對方,“好好干,你是孤的自已人,日后曹泰那個位子,就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