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易知玉突兀地重提迎春園舊話,蕭云芷心下厭煩至極,根本一絲一毫都不想理她。
可對方禮數(shù)周全得挑不出一絲錯處,自已若置之不理,反倒顯得氣量狹小、失了皇家體統(tǒng)。
她只得強壓下喉頭翻涌的怒意,自齒縫間擠出三個字:
“說了什么?”
易知玉神色未改,依舊含笑,娓娓道來:
“方才在園中敘話時,恰逢公主也到了。大家說起備禮的趣事,公主便提起,公主進園時正走在妾身后面,恰巧瞧見妾身獻給郡主的禮,竟也是一副玉棋,與公主備的恰好相同。公主還說心下好奇,特意打開瞧了瞧,隨后還打趣道,自已那副無論玉質(zhì)還是雕工,都比不上妾身這一副,說是心意被比下去了,心里還有些不是滋味呢。”
她語調(diào)和緩,如春風拂過水面,字字清晰,可這話卻讓蕭云芷的臉色瞬間垮了下來,
可易知玉仿佛沒有看到蕭云芷變幻的神色一般,繼續(xù)笑著說道,
“當時若寧郡主便溫言道,‘贈禮之儀,本不在價值幾何和是否罕見,最難得的,是那份真摯無偽的心意。只要是真心挑選、誠心相贈的,無論是什么,在郡主眼中都是一般珍貴?!?/p>
她微微側(cè)首,目光中流露出恰到好處的敬慕:
“妾身雖與郡主初次相見,但聽此言談,便知郡主是重情重義、胸襟開闊之人?!?/p>
言至此處,易知玉話音稍頓,唇邊笑意更深了幾分,望向云芷的眼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
“因而妾身以為,郡主定然不會因此事責怪公主。畢竟……今早公主覺得自已的玉棋被比下去之時,郡主還曾那般溫言寬慰,可見對公主的情誼非同一般。既然如此,又怎會因為這些誤會,便真的與公主計較呢?”
“所以——”
易知玉聲音輕柔,卻字字清晰,如同玉珠落盤,敲在每個人的心間。
“即便今日是公主身邊貼身伺候的婢女這般的不小心,在平地上都能這般突兀地摔跤將郡主收到的玉棋摔得粉碎;”
“即便公主因為玉棋損毀之事,差點讓大家誤會郡主心胸狹隘、因妒生恨,甚至差點誤導了眾人以為郡主是刻意毀物泄憤;”
“即便公主三言兩語之間,險些令郡主與沈家結(jié)下莫須有的嫌隙,差點毀了她多年經(jīng)營的清譽……”
她微微一頓,目光平靜地迎上云芷驟然陰沉的臉色,唇角仍噙著那抹溫婉笑意:
“想來,以郡主待人的大度與寬厚,只要公主說明了自已都是不小心才有了這些誤會,也定然不會與公主多做計較的。”
待她話音落下,蕭云芷的臉色已徹底鐵青。
易知玉這番話,表面是在勸和,實則句句如刀,分明是在暗示眾人。
她蕭云芷是因贈禮被比下去而心生嫉恨,才縱容婢女故意摔碎玉棋,更借此機會蓄意構(gòu)陷!
席間諸位夫人小姐交換著眼神,再看向蕭云芷時,目光中已帶上了毫不掩飾的審視與狐疑。
那竊竊私語的嗡鳴聲,如細針般扎在云芷的耳膜上。
蕭云芷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抬手指向易知玉,嗓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尖利起來:
“易知玉!你什么意思!字字句句都在含沙射影,分明是想污蔑我,暗示這玉棋是我故意損毀的!”
易知玉卻面露訝色,神情無辜而坦然:
“公主何出此言?妾身絕無此意,不過是盼公主寬心,告知您郡主定然不會責怪于您罷了?!?/p>
“你還在狡辯!”
蕭云芷氣得渾身發(fā)顫,幾乎要沖上前去,
“你根本就是故意說這些模棱兩可的話陷害我!”
她揚手欲揮,卻被一側(cè)伸來的手牢牢攥住手腕。
蕭若寧不知何時已站到她身側(cè),力道堅定,目光如寒冰:
“夠了!你還嫌鬧得不夠難看嗎?”
蕭云芷掙扎不得,回頭正對上若寧冷冽的視線,只聽她沉聲續(xù)道:
“是非曲直既已分明,你還在此鬧個沒完,是真要將我這場賞花宴攪得雞犬不寧,才肯罷休嗎?”
“不是的,若寧姐姐!我不是想過要毀你的宴席,”
蕭云芷急聲辯解,眼底淚光閃爍,一副仿佛她最委屈的模樣,
“是那易知玉方才那些話句句帶刺,她分明是在含沙射影、陰陽于我!”
“夠了!”
蕭若寧的聲音陡然拔高,語氣中裹挾著不容置喙的威壓,
“方才你無憑無據(jù)便指責沈家夫人,險些毀了人家清譽,人家寬宏大量,未與你計較,已是給了你臺階。如今她不過是轉(zhuǎn)述幾句閑談,不曾添油加醋,不曾無中生有,你倒又要借題發(fā)揮、不依不饒了?”
她語鋒一轉(zhuǎn),聲音漸沉,帶著幾分訓誡之意:
“你年紀尚輕,心思該放在明處,別總把人往壞處想。今日我設這賞花宴,本是為與諸位同樂,你若還念半分姐妹之情、顧全一絲場面之儀,便該懂得適可而止,莫要再橫生枝節(jié),徒惹人笑話?!?/p>
說罷,她不再看蕭云芷青白交錯的臉色,轉(zhuǎn)而面向眾人,面上已換回溫煦笑意,語氣輕快地說道:
“方才一場誤會,擾了各位夫人小姐賞花的雅興,若寧在此賠個不是。今日宴上名花嬌艷、墨寶生香,原是為盡歡而散,既然事情已明,大家不必拘在此處,盡管繼續(xù)賞畫品茶,盡興方好?!?/p>
眾賓客皆含笑應和,氣氛漸緩。
蕭若寧隨即側(cè)首吩咐身旁侍立的婢女:
“重新擺棋,繼續(xù)對弈?!?/p>
“是,郡主?!?/p>
她未再看蕭云芷,目光卻似不經(jīng)意地掠過一旁仍跪在地上的那名婢女,聲音輕飄飄的,冷淡得像是在拂去衣袖上的塵埃:
“把人帶下去吧,別留在這兒礙眼。”
這話一出,蕭云芷身子微顫,臉色更白了一層。
她眼睜睜看著自已的貼身婢女被兩名婆子押起,卻再不敢出言阻攔,
那摔棋之舉眾目睽睽,若此刻再強出頭,只會坐實自已縱仆無狀、不識大體。
而且蕭若寧剛剛看自已的眼神那般冰冷,讓她竟然一時間心驚不已,竟然說不出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