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酒師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臉上堆起愈發(fā)殷勤的笑容,立刻轉身,以近乎表演般的動作開始準備酒水。
單臨川無力地靠著椅背,微微仰起頭,酒吧迷離的燈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陰影。
他抬手,修長的手指用力捏著高挺的鼻梁,試圖驅散腦海中的混亂與刺痛。
第一杯色澤深厚的烈酒被調酒師小心翼翼地推到他面前。
單臨川甚至沒有去看那是什么,仿佛只是為了尋求某種極致的麻痹,他直接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辛辣滾燙的液體一路燒進胃里,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
蒼白的臉頰上迅速泛起不自然的紅暈,與他平日里的形象判若兩人。
他的酒量其實很差,這是連單家內部都少有人知的秘密。
這些年周旋于各種應酬場合,他早已練就了極致的克制,永遠淺嘗輒止,將酒精攝入量控制在絕對清醒的范圍內。
但今夜,他不想再控制了。
他渴望暫時逃離這一切。
桌上的空酒杯很快累積起來。
他周身散發(fā)出的那種生人勿近的高冷氣場,混合著頂級奢侈品帶來的無形階級壁壘,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同時也帶著巨大的吸引力。
期間不乏有膽大或自恃美貌的男男女女上前搭訕,試圖捕捉這只顯然身價不菲的“獵物”,但無一例外,都在他甚至懶得投去一眼的極致冷漠中,悻悻退開。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時尚眉眼間帶著幾分精明的年輕男人認出了他,臉上立刻浮現(xiàn)出驚喜與敬畏交織的神色。
他快步上前,謹慎地在單臨川旁邊的吧凳上坐下。
“單總,晚上好!真是……真是太巧了!”男人微微躬身,語氣恭敬得近乎諂媚,“冒昧打擾,我是東林資本的錢正,之前在林家舉辦的慈善晚宴上,有幸見過您一面,您可能不記得了?!?/p>
單臨川置若罔聞,目光空洞地盯著前方,仿佛旁邊的人只是一團空氣。
錢正臉上沒有絲毫被忽視的尷尬或不悅,反而笑容更加熱切。
能在這里偶遇單臨川,對他這種掙扎在二三線的小家族子弟來說,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機遇。
“能在這里遇到單總,真是我的運氣!說來也巧,我恰好是這家店的VIC?!彼ゎ^,對一旁的侍者打了個響指,姿態(tài)熟練,“今晚單總的所有消費,都記在我的賬上?!?/p>
“多謝,但不必……”單臨川終于開口,聲音因酒精而略顯沙啞低沉,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錢正急切地打斷。
“單總您千萬別客氣,今天不談公事,純粹是緣分,就當是交個朋友。”錢正連忙擺手,態(tài)度誠懇得近乎卑微。
一旁的調酒師極其懂得察言觀色,立刻適時地送上兩杯特調的酒水,“這是本店贈送給二位先生的,希望您們喜歡?!?/p>
單臨川瞥了一眼那杯顏色絢爛的酒液,沒有再多說什么,再次端起,幾乎是機械性地一飲而盡。
強烈的后勁混合著之前喝下的多種酒液,開始猛烈地沖擊他的大腦,眼前的景物開始微微旋轉,意識逐漸模糊。
錢正見狀,心中暗喜,但表面上卻愈發(fā)識趣。
他沒有再試圖攀談,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巧妙地幫單臨川擋掉了后續(xù)幾波試圖上前搭訕的人。
片刻之后,單臨川終于支撐不住,一只手肘撐在吧臺上,手掌無力地抵著愈發(fā)沉重的額頭。
發(fā)絲此刻有些凌亂地垂落,遮住了他部分視線,那雙隱藏在鏡片后的眼眸,此刻充滿了迷離。
“單總……您今天,是心情不佳嗎?”錢正感覺火候差不多了,這才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開口。
“心情……?”單臨川緩緩地重復著這兩個字,語調飄忽,仿佛在品味一個陌生而又遙遠的詞匯。
心情?
他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了。
從父母猝然離世的那一天起,他的人生就被徹底改寫。
他像一個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活著唯一的目標就是復仇。
他壓抑了所有屬于“單臨川”個人的情感。他必須永遠理智,永遠冷靜,永遠像一個儀器,分析利弊,權衡得失。
他自已的心情如何,是開心還是痛苦,是疲憊還是絕望……這些都不重要,也從未被允許存在。
那么現(xiàn)在……他到底是什么心情呢?
他不知道。他只感覺到一種快要將他撕裂的疲憊和空洞。
“是因為……感情方面的問題嗎?”錢正觀察著他的神色,繼續(xù)小心翼翼地猜測,試圖找到突破口,“難道……是和那位白家的二小姐有關?”
他努力搜集著腦海中關于頂級圈子的小道消息。他隱約聽說單臨川與白林似乎有過聯(lián)姻的傳聞,但白林那場虎頭蛇尾的生日宴后,此事便再無下文,透著蹊蹺。
“誰……?”單臨川微微蹙起眉頭,酒精讓他的思維變得異常遲鈍,一時竟沒反應過來錢正指的是誰。
錢正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氣,看來今晚是打聽不到什么有價值的內部消息了。
不過,能讓單臨川記住他“錢正”這個名字,并且承了他今晚買單的情,已經(jīng)算是超出預期的收獲了。
他不甘心地思索著,如何才能為下一次接觸制造一個完美的借口。
目光不經(jīng)意間,再次落到單臨川隨意搭在吧臺的手腕上,那枚即使有些磨損,也難掩其昂貴價值的腕表。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
錢正不動聲色地將自已面前那杯幾乎沒動過的酒,朝著單臨川手邊緩緩推近。
然后,他假裝抬手去拿紙巾,手臂“不經(jīng)意”地一帶。
酒杯被打翻,深色的酒液瞬間潑灑出來,有幾滴濺到了單臨川的袖口和腕表上。
“對不起單總!實在抱歉!”錢正立刻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連聲道歉,并迅速抽出紙巾。
單臨川只是微微動了一下,醉意朦朧地瞥了一眼濕了的袖口,并未有太多反應,似乎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錢正心中竊喜。他一邊用紙巾擦拭著單臨川的袖口,一邊順勢用指尖巧妙地一撥一勾,那枚腕表便滑落下來,被他攥在手心。
“單總,您這表……好像進酒水了?!卞X正壓低聲音,語氣充滿了關切和自責,“這都怪我。這樣吧,我認識一個非常專業(yè)的鐘表匠,我?guī)湍腿氐浊謇肀pB(yǎng)一下?!?/p>
不等單臨川做出明確回應,錢正便自作主張地將表收進了自已的口袋。
臉上難以抑制地浮現(xiàn)出計謀得逞的笑意,錢正立刻打電話叫來了自家的司機。
——
單家主宅
陌生的商務車停在門前,司機恭敬地拉開車門。
單臨川邁步下車,夜風一吹,混沌的意識似乎回籠了一些。
至少,他此刻能夠維持著表面的平靜,憑借肌肉記憶,步履還算平穩(wěn)地獨自走進大門,踏上通往樓上的樓梯。
然而,當他走到二樓平臺時,腳步卻不由自主地頓住了。
他靠在扶手上,微微喘息著,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走廊另一端。
那股從得知真相起就一直在折磨他的仇恨、迷戀、絕望與自我厭惡的復雜情緒,在此刻洶涌而上,徹底沖垮了他最后的理智防線。
他朝著那個既渴望靠近、又明知應該遠離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