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這么久的人,相處才不過兩三月,俞眠怎么可能放他走。
見她臉色變幻,李云搖搖頭:“大人可知七情為何?人有七情,喜,怒,欲,愛,哀,惡,懼。你天生無七情六欲,他便以身引你入世。老夫在你身,觀喜欲愛三歡,哀情且尚足。”
他笑了笑:“大人或可想想,這些年可有感受過怒,惡,懼。若是沒有,那又去了哪兒?”
李云牽著驢走了,留下一句話:“人若七情不全,不可存于世。你二人共為一體,享同樣的情?!?/p>
“同樣的情?”俞眠喃喃,“所以他體內只留下了那些……”
那些他不想讓自已體會到的情緒,這些年里,他反而自已嘗了個透。
易怒,嫌惡,驚懼。
所以他嗜殺,不會親近人,因為她不在的時候,他沒有歡喜。
俞眠扶著院墻,緩緩蹲下身:“那你現(xiàn)在又去哪兒了,還有什么沒做夠嗎?”
什么時候想起來的,她都沒發(fā)現(xiàn),這些日子天天哄她,天天由著她發(fā)小脾氣。
還以為是他知錯了,原來是什么都想起來了。
俞眠抹了抹淚:“混蛋!休想跑!”
二人紅線相連,永不分離。
又半月后,俞眠順著紅線追了過去,來到了那熟悉的地方。
二十年過去,安縣看著比以往要富裕了許多,以往沈懷瑾賣字畫的街都寬敞了不少。
原本的朱府附近已經(jīng)叢生雜草,以俞眠的視角看去周圍還有不少帶著黑氣的游魂。
她順手就收了,還嘖了聲:“這里沒有鬼將管嗎,怎么二十多年前的游魂都沒人收?!?/p>
這種小事務都不是她在操心,她只管鬼域大的事情和方向,其實就連這種事,若不是天道非得要塞她腦子里,她也不樂意干。
而這些年里,鬼域已經(jīng)成長得相當成熟,下面的一眾鬼將都劃分了區(qū)域去引游魂歸路。
俞眠覺得,手底下肯定有人偷懶了,等這次回去就好好收拾他們。
“誒,姑娘請留步?!庇腥私凶×怂拔铱垂媚镉行┭凼?。”
俞眠轉過身去,普普通通一張臉,她不記得。
那人一身書生氣,瞧著她滿臉驚喜:“姑娘是否姓沈,你母親可是俞眠?!?/p>
“啊?”俞眠呆了呆,“呃,對?!?/p>
已經(jīng)二十年過去,對凡人她總不能說自已還是原來那樣子吧。
但是,這人是誰啊,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那書生笑了笑:“我就說,你跟你母親長得一模一樣?!?/p>
那能不一樣嘛!
俞眠試探:“你是?”
“我是你母親的師兄馮緣。”那書生指著街頭,“往日你母親跟我們一起在書院生活了一段時間,先生很惦念她呢,有空叫你母親一起去看看?!?/p>
俞眠恍然:“哦,我想起來了,我母親跟我講過,不如現(xiàn)在就去?”
其實她根本沒想起來,那時候她根本不記事,從沈懷瑾之后,一切才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她跟著馮緣去了書院,往常撿到她的那個先生已經(jīng)入耄耋之年,教書的也變成了他的學生。
那老先生只是掛念她,突然消失了,心中擔憂,如今見她康健還有了孩子,便放了心。
老先生捻著胡須回憶:“當初你父親通身華貴卻又身無分文,我起了疑心,怕他是為了躲避仇家才來此地,一開始不允他見你母親?!?/p>
“可你父親執(zhí)念深重,認定了你母親,巧舌如簧百般陳述利害,求了我好幾日。他確實是有大才,我便允他見你娘一面,需得你娘點頭,否則不能強求。”
他笑瞇瞇看向俞眠:“誰知你娘一眼就相中了他,如今還生了你,可見他二人是有緣的?!?/p>
俞眠臉紅,都不知還有這一茬,還以為他隨隨便便就來了。
談話間,又一縷淡淡的因果線纏了上來。
俞眠微怔,告別了老先生。
紅線指著的方向,是當初他們在安縣山上的那個小屋。
一路從街上走回去,絲絲縷縷因果都縈繞了上來。
是往常鏡無危早就計劃好的,魂體康健之軀可承接因果。
街邊上熟悉的人已經(jīng)不多,走過后還能聽見某家小聲議論:“剛才那個人你看像不像以前沈氏的那個小妮子?!?/p>
他婆娘答:“像是挺像的,但他們不是被朱家的人殺了嗎?!?/p>
說到這里,議論聲小了很多,當年朱家那個在他們這里可算是驚天大案,可時至今日也未能查出兇手,只道是妖魔作祟。
那條路,以往俞眠覺得很長,如今的修為走來,已不覺得累。
今日沒下雨,路面平坦。
冬日里北風呼嘯,破敗的小屋里并沒有人。
院內有七八個游魂,看起來是當初朱富貴派來殺他們的人,這些人正好被找來的周天景所殺。
俞眠認命地看著那紅繩連進了屋內,滿是灰塵的房間里,唯獨梳妝臺上是干凈的,上面留了一封信。
信里說,等到她走到這里時,再過半月,他就會回來。
皇宮內,宮人呈上捷報。
“陛下,邊關大捷,連奪十城。”
司徒越卻若有所思:“這才兩個月,中間是有何變數(shù)?!?/p>
打開一看,將領匯報邊關來了個殺神,屢立戰(zhàn)功,勢不可擋,他一人共計斬殺約千人。
司徒佑安卻道:“千人就算放在他跟前讓他殺都能累死他,凡人如何能做到,軍情是否有誤?!?/p>
司徒越也是見過世面的,微微思忖便想通了其中關竅:“是他?!?/p>
凡人做不到,那么非凡人便能做到。
“性嗜殺……”
雖不知鏡無危在做什么,只要對他們有利,司徒越便不管。
她吩咐:“賞。此事宣揚出去,若他要走,也不需阻攔?!?/p>
司徒佑安看她的反應便明了,等人走后悄悄問她:“君母,這是修仙者做的嗎?”
司徒越卻不答他,反而提起了另一樁事:“你不是想要追尋修真者的世界嗎,想找你父親。如今沈懷瑾走了,你也沒有熱鬧看了,去吧。”
有好奇心的小崽子只有放出去滿足他,才知道什么是幻想破滅。
俞眠當晚找了家客棧將就了一夜,次日老老實實打掃屋子。
說是打掃屋子,實則拆家。
這種瑣事她往日沒做過,又要擦干凈,又要置辦新的東西,鎮(zhèn)上離得又遠,收拾收拾她就火了。
終于,在廚房被她拆塌的時候,俞眠受不了了。
“誰愛收拾誰收拾去!”
她不干了!
不是說半月么,她就把身上的錢都拿來住客棧等他好了。
俞眠在住了七日后,沒錢了。
人界通行的貨幣,跟修真界的不一樣,跟鬼域的也不一樣。
她當時從京城逃走的時候也沒想太多,后來還是沈懷瑾去錢莊里取的錢。
如今她空有小山高的靈石卻用不出去,離半月之時還有十天,她身無分文。
俞眠擺起了攤。
“我觀你印堂發(fā)黑,這是大兇之兆,近日必有血光之災?!?/p>
作為鬼域之主觀他人氣運,不是什么難事。
那人不信,怒砸俞眠攤子,俞眠暴起砸他,砸得他頭破血流。
“你看,我說了你還不信?!?/p>
擺攤計劃失敗,俞眠灰溜溜回到了小屋。
小屋被她清理了一下,還算還干凈,就是四處漏風,也沒有新的被褥。
她勉強合上了歪歪斜斜的門,在床上用自已的尾巴蓋住身體取暖。
夢里,有人抱起了她,還給她添了衣,塞了手爐和香噴噴的烤紅薯。
又熱又香甜的氣息縈繞鼻尖,俞眠舔了舔嘴唇,卻嘗到一絲甜味。
迷迷糊糊啃了兩口,她醒了。
屋內依舊昏暗簡陋,卻多了絲暖意,烤紅薯的氣息依然在。
俞眠猛地坐起身來,身上的披風滑落下來,帶著股熟悉的氣息。
“懷瑾?”
推門出去,夜風呼嘯,隔壁廚房卻傳來柴火燒得噼啪響的聲音。
站在門外,那背對著的身影在微弱的燭火下明明滅滅。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到來,那人轉過了身。
依舊是那張臉,但臉上的溫柔和笑意是俞眠所熟悉的那個。
“眠眠,過來喝些熱湯。”
漫長冬日,所有的冷終于都有了歸處。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