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如初將肩上的箱子挪了挪,換了口氣,看向前方悠閑的背著手的小老頭。
默然開口:“傅知州若真要記恨我,怕也不差這首童謠了,不過您誤會了,這童謠不是從晚輩這里傳出去的.......”
他那言下之意,很顯然就是在說這首童謠是她故意為之,但她的確不知情。
這首童謠似乎是幾日前突然冒出來的,突然就席卷了整個十全縣,似乎還有傳到附近幾個縣城的趨勢。
不過驟然提起這位傅知州,她有些恍惚的一想,好像的確好些日子都沒人鬧事了,也許久都沒聽到過那幾位大人的動靜。
張尚書回頭瞥她一眼,眼神明顯不信。
“你不就是想給自已造名聲嗎,現(xiàn)在此地的百姓人人對你愛戴不已,還有不少各地的義士來投效你,仁民愛物啊.......”
他不是瞎子,姜如初的才華他都看在眼中,有時(shí)也難免生出欣賞之意,但她的手段也同樣厲害,又讓他始終對她保持戒備。
這樣的一首童謠,比起她之前那些,不過是微不足道,很符合他對她的印象。
“姜大人,你已經(jīng)成功了?!?/p>
張尚書悠悠道,似笑非笑的回過頭去。
姜如初徹底沉默下去,她知道,一個人對一個人的偏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改變的,而且,她也從不認(rèn)為自已純粹。
幾人正走在一條小徑上,夾在中間聽了半天的洛不凡,此時(shí)終于忍不住開口:
“世伯,您是不是因?yàn)榉讲拍切┼l(xiāng)親們都沒有跟您打招呼,所以憋著氣呢?”
張尚書正為扳回一城感到身心舒暢,不想乍然聽到這一句,尚書大人頓時(shí)炸毛了。
“你這臭小子,渾說什么呢?!”
張尚書回頭瞪他,伸手還想敲他一記,卻被早有準(zhǔn)備的洛不凡靈活躲過。
“剛才那些百姓上前,直接略過您的時(shí)候,我都看到您臉黑了,還哼了一聲!”
張尚書現(xiàn)下臉是真黑了,磨牙道:“你這臭小子.......老夫那是不屑,不屑懂嗎?”
“老夫一生治水修橋,只要能利國利民就行,才不在乎這些虛名,哪像現(xiàn)在這些年輕人,整日汲汲營營那幾分名.......”
“最后,白白浪費(fèi)一身好才學(xué)?!?/p>
說罷,他斜眼掃了一眼更后方的姜如初,說的是誰,顯然不言而喻。
洛不凡一臉欲言又止,正要開口。
正這時(shí),幾人的后方響起一道喘著粗氣的聲音:“大人,等等——”
姜如初聽到這道熟悉的聲音,頓時(shí)回頭看去,便看到正著急忙慌追上來的蔣懷民。
追到近前,他還在不停的喘大氣。
“大,大人,您也真是讓小人好.......好找,小人從縣衙.......地里,一路的找過來,才好不容易,終于找到了您!”
前面的張尚書幾人,紛紛回頭看來。
蔣懷民平復(fù)著呼吸,在眾人注視等候的目光下,解釋道:“是東大街那邊.......”
“小人覺得不對勁,反正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大人您還是趕緊親自回去看看吧?!?/p>
見她似乎有要事,張尚書淡淡開口:“既然有事,就趕緊先去處理吧,老夫這里本也無需你來操心?!?/p>
說罷他收回視線,繼續(xù)往前走去。
姜如初將手中的箱子交給上前的洛不凡,“洛師兄,你們先走,等我先去看看,稍后再來跟你們匯合?!?/p>
洛不凡一把接過,低聲勸說道:
“師妹你現(xiàn)在操持著十全縣的大事,還是先忙你的正事要緊,世伯這里的確不用擔(dān)心,我會照顧好他老人家的?!?/p>
姜如初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三人緩緩離去。
這才回過頭來,看向一頭薄汗的蔣懷民,“走吧,到底是什么事,邊走邊說?!?/p>
蔣懷民趕忙低聲道:
“是這樣的,這月以來十全縣城中不是來了很多義士么,小人按照您的吩咐一直盯著他們的動向。
“其中有一個人很是古怪,能言善道,懂的還不少,對十全縣的縣志很是清楚。”
姜如初一邊跟他往回走,一邊皺眉。
“十全縣哪里來的縣志,往回?cái)?shù)二十年,此地不過是個小漁村而已。”
蔣懷民神情嚴(yán)肅,“果然滿嘴胡言亂語,神乎其神的,可怕的是,城中百姓們都對他深信不疑,很是擅長蠱惑人心?!?/p>
他湊過來,低聲說出自已的隱憂,“您想想,這樣會蠱惑人心的人,他說什么百姓就信什么,多么可怕?”
“要是他鼓動百姓造反呢?”
姜如初沉默的皺眉,腳下不停。
斥責(zé)道:“造反之事不可胡言亂語.......但你的擔(dān)心沒有錯,此人跟我們是敵是友尚且還不明朗.......”
“就是!所以小人才趕緊來尋您?!?/p>
蔣懷民頓時(shí)點(diǎn)頭,“您不知道,他還說什么您是受菩薩指點(diǎn)而來,這一聽就是胡說八道的話,百姓們居然還相信了?!?/p>
“還有更好笑的,他還說您修的那座御史府邸是什么盛京名門所愛之風(fēng),什么梁柱彩繪是盛京文人最愛,帶著文氣.......”
蔣懷民呸了一聲,哼笑道:
“盡會瞎扯,咱們府邸都才修了一半不到,離上漆雕繪還早著呢,哪里看得到什么梁柱彩繪,他還能預(yù)見不成.......”
他正使勁吐槽,忽然發(fā)現(xiàn)安靜無比。
頓時(shí)腳下一停,扭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姜如初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停下腳步,被他甩出老遠(yuǎn)。
蔣懷民頓時(shí)一愣,趕忙快步返回,回到姜如初的身后,不解出聲:
“大人,您這是怎么了?”
姜如初沉默著,臉上卻帶著淡淡笑意。
她緩緩看向正疑惑的蔣懷民,平靜的下了一個結(jié)論:“不用去了,讓他留下吧,此人對我們沒有惡意?!?/p>
蔣懷民表情一頓,一臉茫然。
“您都還沒去看呢,看都不看一眼,您就敢確定他對咱們沒有惡意?”
姜如初站在原地,看他一眼。
“他說得沒錯.......”
她這座御史府邸,的確應(yīng)該是帶著文氣的,在沿海這個房屋常以磚石為主的地方,這樣的木式建筑是罕見的。
但她要的,就是這樣的罕見,這樣的吸睛,最好讓當(dāng)?shù)氐暮雷宥伎催^來.......
她非常的了解這些人,他們絕不會掏銀錢賑災(zāi),更不在乎百姓的死活,但唯獨(dú)在家族的興盛上,卻絕不會有任何的手軟。
這座府邸,她本來就想過命名為狀元府,此人宣揚(yáng)她是文曲星轉(zhuǎn)世,還說此建筑是盛京文人最愛,正好合了她的意。
自然,也合了那些豪強(qiáng)追風(fēng)之意。
屆時(shí),各處州府大興土木,這些民夫工匠們到哪兒謀生,何愁不能繼續(xù)生計(jì)?
此人聰慧至極,不僅一眼看出她修建御史府的用意,還借機(jī)趁勢幫她向百姓宣傳了一把,算是對她的一個投誠。
仔細(xì)想來,那首童謠怕也是他.......
姜如初扭頭看向一臉懵的蔣懷民。
吩咐道:“此人你不必再管,只要他愿意留下,以上賓之禮相待即可?!?/p>
說罷,她抬腳剛要往回走。
正這時(shí),對面的小徑上又匆匆跑來一人,仔細(xì)一瞧,竟是黃鳴身邊那位余師爺。
余師爺匆匆而來,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她便立即焦急出聲,壓低聲音迫切道:“大人,不好了,快去潘家村救人........”
姜如初一震,“發(fā)生什么事了?”
余師爺趕忙上前幾步,湊在她耳邊小聲焦急的說道:“是潘家村的人,他們要燒死阿蠻,您趕緊去救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