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縣中,正值夜幕降臨。
此刻的縣衙中一片靜默,一張空無一物的書案前,傅知州一臉陰沉,正沉思著。
時至今日,距全州所有官員聯(lián)合上書彈劾姜如初一事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個月,距上次他命胡同知擬折子參她修建御史府一事。
至今,也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月了。
可是,還沒有消息,沒有任何消息,朝堂上僵持不下整整三個月都沒有任何措施,是罰也好不罰也好,什么動靜都沒有。
傅祥平心知肚明,這個局勢一直拖下去,對全州的官員才是最不利的,因為朝堂上,很有可能已經偏向了她。
這個月以來,為了讓姜如初不恤百姓一事徹底落實,胡修永和姚溫倫等人使盡渾身解數(shù),甚至還一度配合她抬高糧價。
將整個全州都弄得民怨沸騰,百姓叫苦連天,除了去往十全縣那些災民之外,各處的百姓對她都是一片咒罵之聲......
為了跟她抗衡,讓十全縣的百姓無處可買平價糧食,加重怨氣,安平縣這附近幾個縣城的糧價都跟著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然而,朝廷還是沒有動靜。
連不恤百姓,在這個時候大興土木,抬高糧價這樣的事,都不能讓她受到任何的責問,這樣的局面,簡直匪夷所思.......
傅祥平臉色一片陰沉,正擰眉沉思著。
其他州府的那些知州更是早就對全州的去信沒有任何回應,大家都不是傻子,賑災不力,還攔截欽差上報,條條都是重罪。
到這時,所有人都瞬間銷聲匿跡。
但傅祥平明白,全州已經沒有退路了,他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所能做的,就是竭盡全力,為自已搏一線生機......
正這時,外頭的隨從匆匆進門而來。
著急忙慌的跑到跟前,還險些摔了一跤,一副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大人!”
傅祥平緩緩皺眉,低沉的聲音響起:“慌什么,成什么體統(tǒng)?全州的天還沒塌呢,朝堂一日沒有真正定論,就要穩(wěn)住?!?/p>
“是,州尊大人.......”
“發(fā)生了什么事,值得你如此急色?”
報信的隨從終于喘勻了氣,神情努力的保持平靜,語氣中的焦急卻依舊難掩。
“回稟州尊,是那姜如初,小人奉您的命令一直在派人監(jiān)視著他,您簡直都猜不到她到底干了什么稀奇的事........”
“她今日竟然開始到處低價售糧,已經從十全縣,一路賣到咱們安平縣來了!”
在聽到姜如初三個字一出的時候,傅祥平的眼皮就控制不住的一跳,聽隨從焦急的稟報完,他已經唰的一下站了起來。
一臉驚怒,“你說什么.....她突然開始低價售糧,什么價格?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隨從慌忙道:“一百文,小人打聽到是從昨天傍晚就開始的,她一路從十全縣再到角縣、石銀縣,已經往安平.......”
他話音未落,便驟然聽到“砰”的一聲巨響,是茶壺被摔碎的聲音,緊接著,是頭頂上傅知州那沉怒無比的聲音:
“昨天傍晚的事,為何今日才來報!”
一百文......她賣得比災前都還要低!
傅知州臉上驚怒不止,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天一夜,這么大的事,如此重要的事,他竟然此刻才知曉。
隨從戰(zhàn)戰(zhàn)兢兢,趕忙低聲解釋道:
“不是您吩咐說要冷靜一下,沒有要緊事不許打擾.......小人們一開始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干嘛,只覺得匪夷所思.......”
所以一時不知道此事到底算不算要緊,直到看到她將要往安平縣來,這才終于決定要稟報,卻沒想到州尊的反應如此大!
“是小人們失策,是小人的錯........”
傅知州一手撐在書案上,一手扶額,顯然是氣得說不出一句話,最終閉了閉眼。
神情早已是陰沉一片,因為他已經徹底明白,他上當了,他們都上當了.......
自此女來了全州之后,樁樁件件,從金蟬脫殼到騙糧,每一次都是膽大包天,令人匪夷所思,所以這一次抬高糧價。
他們所有人,都下意識的認為這次她依然會選擇硬來,即使是在實力如此懸殊的情形下,就連他這樣向來謹慎的人。
都幾乎沒有任何懷疑,沒有想過她到底要拿什么來抗衡......他不僅坐視,還縱容糧商繼續(xù)抬價,想要耗光她所有的存糧。
可他們完全錯了,從始至終,姜如初都根本沒有想過要跟他們硬拼,她根本就沒有想過要跟他們耗存糧!
“我們都中計了。”
一道憤怒至極的聲音,低低響起。
隨從聞聲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來,緊張的詢問道:“州尊,到底怎么了,那姜如初的奇怪舉動,到底是為什么?”
自已抬高的糧價,又低價售糧.......
傅知州臉色逐漸蒼白一片,平日的儒雅風度,在此時此刻早已蕩然無存。
“這賤人,將我們都耍了.......”
抬高糧價,是為了吸引各州的糧商聞風而來,等到糧價飆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附近所有的糧商都會蜂擁而至。
屆時,等到聚集的糧商們兩眼放光,不停的運糧囤糧,倉庫的糧食堆積如山,正等著市場合適,賣出一個高價時。
她便趁機低價拋售自已手中的糧食,讓周圍這些怨氣積累到極點,已經就要扛不住的百姓,如魚遇水,徹底緩解了饑渴。
剛要到頂點的糧價,也隨之崩塌。
這個時候,那些囤了一大堆糧食的糧商要怎么辦?他們大批量的囤糧,從各地趕來,耗費了不小的人力物力。
這時候,要是再運回去只會耗費更多的人力物力,所以最后的結果,除了跟著她一起低價售糧外,別無選擇。
好一個以身入局,好一招釜底抽薪!
傅知州連連冷笑,顯然已經被氣得有些暈頭轉向,連嘆了數(shù)聲:“......好個姜如初,好個姜巡按,好個巡按御史!”
他為官二十多年,一向自詡看人很準,這還是頭一回,連續(xù)這么多次發(fā)現(xiàn)自已一直在小看一個人,每次當他開始正視她。
都會發(fā)現(xiàn),他的正視,還遠遠不夠.......
前方地上跪伏的隨從緊緊貼著地面,整個人都要嚇壞了,不停的磕頭。
“州尊息怒,州尊息怒......”
傅祥平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意識到自已的失態(tài),他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靜下來。
“事已至此。”
他沉聲吩咐道:“去,讓人將城門關上,其他縣城想來已經來不及,但安平縣的城門,絕不許她踏入一步.......”
隨從一聽,滿臉的欲言又止。
在他陰沉可怕的目光下,隨從最終還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開口:“回州尊,已經晚了?!?/p>
“聽聞姜如初低價售糧一事,今天白天城中的百姓早就跑了好多出去,有的都大老遠跑到十全縣去買糧了........”
傅知州聞言,本就難看至極的臉色,此刻早已陰沉得比外頭的天還要黑。
他一言不發(fā)的,在原地站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