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平一個人站在人群外。
明明她也是前三名之一,有望奪取狀元之名的熱門人選,可此刻的她,卻仿佛獨立于這片喧囂之外,像個旁觀者。
姜如初心下,莫名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向平似乎感受到她的視線,瞬間抬頭看來,腳下一動,朝她這個方向走來。
她走到近前,剛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姜如初忍不住神情莫名。
“這個世道爛透了,對么?”
她帶著不明笑意的面容已經(jīng)近在眼前,到這時,姜如初才看清楚,向師姐的嘴角,竟一直帶著一抹譏誚的笑意。
她神情一頓,“向師姐此話何意?”
她下意識開始回憶,前世霍衍舟高中狀元的時候,其他高中的是誰.......可如何都再想不起,畢竟前世已經(jīng)太遙遠。
更何況當時,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在狀元一人身上,哪里還能看到旁人,她只隱約還記得,探花似乎是一位周氏子。
如今看來,應當就是周師兄。
但有一點,如果一甲前三中有一位女子,定然是轟動天下的大事,前世的她就算再孤陋寡聞,怎會沒聽過.......
可前世的事,已與今生有太多的出入,怕是早已作不得數(shù),比如她能榜上有名,不就是與前世最大的不同?
面前的向平?jīng)]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嘴角的譏誚加深些許。
姜如初沉默一瞬,便拱手道:“恭賀向師姐,得中第三名,只等殿試之.....”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眼前人打斷。
“恭賀我?”向平語氣古怪,再次低聲重復了一句,目光一直注視著姜如初。
她忽然自嘲一笑,喃喃道:
“恭賀我什么,我有什么值得恭賀的.......你心中明明就有不平,還有心思來恭賀我?”
姜如初神情忍不住一頓,對上眼前人意有所指的目光,她心下那一絲異樣,再次浮現(xiàn)。
她正要開口。
向平已然撇開視線,一臉冷漠的看向那邊熱鬧的人群,嘴角帶著嘲意。
意味不明的低聲道:“這個爛透了的世道......等到它被徹底掀翻那一日,你再來恭賀我吧.......”
向平的這一句話,低到幾不可聞。
待姜如初聽清楚她到底說的是什么,怔然抬頭的時候,前方只剩下一個遠去的背影。
一個孤寂、又決絕的背影。
這一刻,姜如初心頭的那一抹異樣,逐漸形成實質(zhì),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幾個月前的,她從薛師姐府上出來,在那條巷子里,遇到向平師姐那一次,當時她便對她說過一句奇怪的話:心浮氣躁可不像你,還是再讀三年吧。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再次回想起向師姐當時的這句話,姜如初才忽然意識到,她這句話似乎,就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她與九方氏來往密切,是九方公子身邊的紅人,若是她真的提前知曉九方氏什么動作,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可是,她方才為什么又要說那樣的話?
姜如初恍惚一瞬。
她再次抬眼看去時,那個背影早已消失在人群中,再無任何蹤跡。
會試放榜,讓國子監(jiān)都熱鬧了好幾日,幾處學監(jiān)連著放了幾日的煙花,將整個國子監(jiān)的上方,都染上一層紅霞。
而會試之后,緊隨其后不到二十天的殿試,卻已經(jīng)迫在眉睫。
這是能夠重新排名的機會,所有上榜的貢士們,都是嚴陣以待。
再者,雖都說殿試不會淘汰任何貢士,僅重新定高低,但也有例外,許多年前就曾有過一例,已經(jīng)通過會試的貢士。
但在殿試時發(fā)揮失利,只因填卷時的格式錯誤,因而惹得皇帝不悅,本該落在二甲,也被降為三甲。
所以準進士們,只要這前面還有一個“準”字,沒有成為真正的進士之前,都還不能有任何的掉以輕心。
姜如初雖然在一百名開外,自知大概率是同進士的命運,但也自會盡全力的對待每一場考試,不會因此頹然。
這幾日,她照常每一日都來國子監(jiān)聽學,沒有一日懈怠,對周圍的目光也好,流言也罷,都統(tǒng)統(tǒng)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她不僅照常在四門學聽課,還時不時去算學的啟芳堂旁聽,偶爾遇到喬先生講經(jīng)說學,有公開堂課的時候,她也從不錯過。
哪怕姜如初在會試的排名讓人大失所望,到處都是她最終只是三甲的傳言,喬先生也一直給她留著專屬位置,到此時也沒變。
經(jīng)義堂的眾人,看到姜如初若無其事的前來聽課便罷了,還敢厚顏坐在正中間的那個空位上,都忍不住嘀咕起來。
“她怎么......還有臉坐上那個位置......”
“喬博士那么看重她,聽聞還想讓她留在國子學當助學呢.......”
“要做咱們國子學的助學,同進士怕是不行吧,如今喬先生也肯嗎.......”
下學時,喬先生追了出來。
欲言又止,最后出聲道:“......名次之事,不必太過憂心,就算最終只是三甲,只要你愿意,老夫照樣收?!?/p>
姜如初無聲的看著這位老先生,此時她心下百感交集,卻不知該如何回應。
沉默片刻,她緩緩開口道:“喬先生厚愛,學生無以為報.......”
姜如初相信喬先生說的是真的,就算落在三甲,他也會讓她留在國子監(jiān)做助學,可這樣做的話,他老人家怕是要遭受不少非議。
她本已有去意,又何必拖累喬先生晚節(jié)。
喬先生憂慮的神情瞬間一怔,聽到她這樣的回答,泛白的眉頭頓時忍不住皺起。
當初他讓她想好就給他一個回復,而眼下,她顯然已經(jīng)給了他一個答案。
喬先生怔然好一會兒,幾番欲言又止道:“老夫看中的是你的為人和才學,本也與什么名次這些都無關........”
但其實在國子學枯燥的待上一輩子,對于有些讀書人來說,也算不上什么好事。
喬先生最終只是幽幽一嘆,“唉......你自已的路,你自已想好要如何走就行?!?/p>
姜如初拱手一禮,俯身恭敬道:“多謝喬先生為學生考慮至此,學生感激不盡?!?/p>
她最終,還是選擇自已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