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寒風呼呼的吹,姜如初一早起來才發(fā)現(xiàn)昨夜里竟下了一場大雪,一眼望過去,院子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積雪都能沒過腳脖子。
明年就是年節(jié),今日姜府又殺了一只羊。
姜如初想到昨日薛師姐送來的半拉豬頭,便讓桂花包好兩只羊腿,一個人提溜著,踩著嘎吱作響的積雪,打算送到薛師姐府上。
薛家坐落在東街盡頭的一條窄巷子里,得穿過兩條鬧街拐好幾次街角,可以說得上偏僻,并不算近。
姜如初這兩月往薛家去的也不少,所以這條路也算是熟門熟路,不過將出師表背了十來遍左右,她就走到了薛府門口。
薛家院子挺大,但門庭冷清。
看到她大老遠的提著兩條羊腿上門,可把薛素香高興壞了,趕忙招呼著兄長薛繼平,要留她一起吃晚飯。
“兄長,快別畫了,姜師妹來了,你先替我招待著,我得去街上買只雞,師妹就愛喝我的雞湯.......”
薛家只余這兄妹二人,家中的生計都是靠薛繼平制畫,和薛素香種花來維持,這都臨近年節(jié),兄妹二人也還在忙活著呢。
不過二人手藝遠近聞名,又曾在長公主府上待過。
盛京各處高門買花的買畫的,都不會忘記這對兄妹,薛家這院子都是二人掙下,里里外外布置精致,日子也是不愁衣食的。
薛氏兄妹本就性子孤僻,臨近年節(jié)了,家中也是冷冷清清的,姜如初本想叫兩人一起去姜府過年節(jié)的,但料想二人定然不習慣,所以才提著羊腿上門來。
薛師姐高高興興的出門去了,裹得像個球似的薛繼平慢吞吞走出來,打趣道:“也就你愿意給你師姐這個面子,愿意喝她的毒湯?!?/p>
姜如初頓時哭笑不得,“薛師兄這樣說,等會兒師姐回來,我可要告狀的?!?/p>
薛師姐的雞湯其實她談不上愛喝,但姜如初可是這些年喝她母親的各種“補湯”練出來的,對比起來,這位師姐的手藝其實還算是不錯的了。
尤其是薛師姐盛情難卻,只要不是真的有毒,她都能若無其事的喝下去。
薛繼平笑了笑,隨即招呼姜如初去屋里烤火。
“快進屋來暖和一下吧,這么冷的天,馬上就要會試,可得仔細別把你的手指頭凍壞了.......”
姜如初這才注意到,這位薛師兄不僅身上裹得像個球似的,手上也都帶著厚厚的皮毛手套,從頭到腳都裹得嚴嚴實實,行動都十分的笨拙。
察覺到她的目光,薛繼平回頭笑著解釋道:
“我從小怕冷,這雙手冬日就要長瘡,沒辦法又要制畫,便保護得精細些,讓師妹笑話了?!?/p>
姜如初一怔道:“是凍瘡吧?我小時候也長過,后來我母親用一種藥膏給我抹過,便再沒有長過了?!?/p>
“師兄若需要,我寫信問問我母親,托人去尋一些寄到盛京來,應(yīng)該會有效果?!?/p>
薛繼平搖了搖頭,笑了笑道:“不必麻煩師妹,我這手每年冬天都這般,什么藥膏也用過,不過白費功夫?!?/p>
姜如初深知這對兄妹不愿麻煩別人的性子,面上點頭,心下卻打定主意回去要寫信問問母親。
剛剛走到屋內(nèi),她便看到屋子中央的書案上攤開的一幅水墨畫,似乎才剛剛畫好,墨跡都還未干。
墨色淋漓,意境深遠,氣勢磅礴。
“之前一直聽聞師兄擅畫山水,今日一見,果然不假......”還未走近,姜如初便忍不住夸贊起來。
話音未落,她便看到那書案上還疊著另一幅畫,姜如初不過掃了一眼,隱約看到是一幅稚童嬉戲圖。
薛繼平已然走上前去,手上笨拙的開始收拾起來,笑了笑道:“都是小技,到年關(guān)要買畫的人少,只是自已在家中畫著玩耍罷了?!?/p>
收拾那幅稚童嬉戲圖的時候,他淡淡笑著解釋道:“這是阿香讓畫的,我們薛家三兄妹小時候,過年節(jié)嘛,不是想著一家團圓......”
姜如初有些意外道:“三兄妹?”
薛繼平淡淡的“嗯”了一聲,“阿香沒跟你說過吧,我們薛家其實是三兄妹,從前......我們還有一個阿姐。”
薛家上下只余這對兄妹的事,人盡皆知。
姜如初怔了怔,知道再說下去,就是薛家的傷心事,正想轉(zhuǎn)移話題,便對上薛師兄抬眼看來安撫性笑容。
“對我們來說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其實我們連阿姐的模樣都記不清了,不是什么要緊事?!?/p>
薛繼平頓了頓,解釋道:“小時候,母親最愛給我們兄妹三人燉雞湯喝,阿香其實,就是覺得你有些像.......”
后面的話他沒有說下去,但姜如初已然意會。
雖然按國子監(jiān)的入學先后,她喚他們一聲師兄師姐,但實際上,這對兄妹年紀都比她還要小一兩歲。
“你們這位姐姐,應(yīng)當跟我年歲差不多吧.......”
姜如初輕聲感慨道,難怪薛師姐一直對她格外親近,原來里面不單是什么愧疚,還有這樣的緣故。
“他們都說我和阿香天賦悟性好,可惜我們身在國子監(jiān)卻不能科舉,其實大家不知,我這位長姐,才是真正繼承了我們父親天賦的人......”
姜如初意外道:“天賦比你和薛師姐還要好?”
薛繼平點了點頭,有些驕傲的笑道:“我長姐可是遠近聞名的才女,自小便才名遠播,深得父親喜愛?!?/p>
“她可是我們這一輩的薛氏子弟中,后來唯一可以改從‘繼’字輩的女娃,我父親還曾玩笑說只有長姐真的像他?!?/p>
“她三歲能詩,五歲能畫,六歲那年作的賦還得我父親翰林院的同僚贊嘆,說她將來說不定是個女狀元......”
說到此處,薛繼平戛然而止。
因為長姐沒有將來,那年薛氏滿門獲罪,抄家的時候他和阿香都還小,她沖上前據(jù)理力爭.......
薛師兄沒再說下去,但姜如初已然什么都明白,她啞然道:“薛師兄,節(jié)哀。”
薛繼平瞬間笑了起來,“方才不是都說了,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我們連阿姐的模樣都記不清了,無礙?!?/p>
他展開手中的那幅稚童嬉戲圖,給姜如初瞧。
畫上玩耍的三個孩童,中間那個梳著長辮子的女娃臉上,只是一片空白,沒有添上五官。
“真的記不清了.......”薛繼平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