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姑姑這一跪,屋內(nèi)的馬公公、肖掌籍以及剩余的幾個宮人見狀,早已紛紛接連跪倒在地。
屋內(nèi)落針可聞,一片寂靜。
肖掌籍現(xiàn)下已是汗如雨下,天老爺,原以為今日呈上冊子怕是能更進(jìn)一步,又聽了娘娘這么多的過往,怎么著她也能算是自已人了。
可這天怎么說變就變了!
桂花見狀臉上的笑容逐漸茫然,她也正要跟隨眾人一起往地上跪的時候,卻被身旁的姜如初一把拉住。
她呆愣的扭過頭,看到自家女郎臉上的淡定神情,心里的慌亂便也瞬間鎮(zhèn)定下來,隨即緩緩站直。
姜如初神情平靜的對上宸妃怔怔的美目,這一幕,其實(shí)她早有準(zhǔn)備,因此心下并沒有多少意外。
從聽到桂花今日是如何“沖撞圣駕”時,她便心有所感,只是不想,也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
如果今日“碰巧”沖撞的不是桂花,而是另一位侍女或者小廝,沒有從天而降的曹姑姑,他們會是什么下場呢?
而她也知道,此刻若是連她也跪下去的話,恐怕這世上就真的再也沒有“若愚”了.......
聽到宸妃發(fā)出的疑問,姜如初心下微微泛酸。
她低聲輕嘆道:“因?yàn)閺那暗娜粲揠m也熱心仗義,但絕不會將這樣的義氣建立在剝奪弱者之上?!?/p>
曾經(jīng)最討厭階級強(qiáng)權(quán),連生辰宴也不許客人按身份落座的那位施女郎,在今日隨意拿起這把權(quán)刀時,竟已是毫無所覺。
宸妃臉上的怔然緩緩消失,回過神來。
她垂下眼簾,默然一瞬,扭頭冷聲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肖彩,把冊子留下?!?/p>
屋內(nèi)的宮人聞言趕忙紛紛退出去,眾人在退出門外時,甚至連一眼也不敢看,而連跪帶爬退出去的肖彩,此刻兩手空空,心也空空。
本想更進(jìn)一步,如今能撿回一條小命,都讓她忍不住有些想要熱淚盈眶了......
唯有曹桂茹偷偷的抬眼,與某人對視了一眼。
她知道,此刻若還有誰說的話娘娘愿意聽的話,怕是除了這位姜師妹,再無旁人。
宮人都退出去了,姜如初也吩咐桂花先去門外候著,不過須臾功夫,這間晦暗的小屋子內(nèi),就只剩兩人。
空氣莫名安靜了好一會兒,屋內(nèi)兩人一人站著無聲注視,一人靜靜的坐在美人榻上,低頭緩緩翻開冊子。
方才的寂靜,到此刻已是一片死寂。
“來看看這冊.......”
“方才曹師姐.......”
突然,二人同時開口,又齊齊一頓。
宸妃抬了抬眼,卻沒有與姜如初對視,而是扭頭默了默道:“她若不愿,本宮又何必白費(fèi)功夫?!?/p>
聽出她的委屈,姜如初輕嘆一聲。
“若是從前的若愚的話,她首先該問的不是曹師姐愿不愿,而是江師兄與他的夫人愿不愿......”
“下旨和離這樣的事,難道不應(yīng)該先問問這對主人公夫婦的意思嗎?”
聽出她的語氣沒有任何疏離之意,宸妃緩緩回頭,還是沒有與她對視,語氣卻更低了許多。
“我只想盡我所能,讓身邊人都如愿?!?/p>
姜如初輕聲勸解道:“我明白你的出發(fā)點(diǎn)是好意,可人是有很多欲望的,也不是每個欲望都必須要滿足?!?/p>
她靜靜的坐到宸妃的身邊,安撫性的搭上她的手。
“曹師姐也許是有過這樣的心思,可若是她真的將這個心思放在最前面的話,她就不可能離開尋希書院來考女官?!?/p>
“她既然出現(xiàn)在皇城,出現(xiàn)在你的身邊,就證明,她想要做女官的欲望,大于她那點(diǎn)兒女私情。”
姜如初的雙手握住她冰涼如玉石般的雙手。
不疾不徐的語調(diào),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若愚,人不能真正的隨心所欲,否則就會失去自我......”
聽她還愿意叫自已若愚,宸妃緩緩抬起微紅的眼眶,神情復(fù)雜,終于忍不住低聲哽咽道:
“我以為你也不愿意認(rèn)我了.......我還給你搜羅了好多好多孤本珍藏呢,你要是也不認(rèn)我,那你可就虧大了?!?/p>
這個“也”字讓姜如初眉頭一皺。
但她只是微笑著默默地從懷里拿出自已早就給她備下的禮,時隔兩年,這份禮終于能送出手。
“巧了,我給你準(zhǔn)備的也是書?!?/p>
她的禮正巧也是兩本書籍,一本叫《宮妃的自我修養(yǎng)》,一本叫《成為貴妃后,我如何造福百姓》,都是民間話本子。
這兩本話本子是在姜如初前兩年最擔(dān)心若愚時買下的,那時候民間剛開始有她是妖妃的傳聞,姜如初既擔(dān)憂她在宮里會過得不好,又怕傳聞成真........
在路過一處書齋時,瞧見這兩本話本子,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若愚,下意識的買了下來,想在以后送給她。
而此時,在看到姜如初遞過來的兩本話本子之后,施若愚終于忍不住淚濕了眼眶。
她翻開話本子,里面寫的是一個小貴人如何靠機(jī)智爬上寵妃之位,最后依然初心不改,想的都是如何勸誡皇帝,造福百姓。
這樣的話本子純屬臆想,甚至還有些可笑,但施若愚完全笑不出來,她此刻只有滿滿的感動與安心涌上心頭。
原來如初就算知道她已不是從前的那個她,也從未想過疏離她,她滿心惦念的,一直都是如何規(guī)勸她......
只是這話本子終究只是民間的臆想之作。
“他們根本不知道宮里.......”
施若愚頓了頓,強(qiáng)忍著情緒輕聲道:
“我若是真的能隨心所欲的話,才不稀罕這什么寵妃之位,我早就出宮去了?!?/p>
姜如初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一絲真正的笑容。
方才二人敘舊時不論眼前人笑得再怎么開心,她都能感受到她這份歡喜之下的壓抑,就像她只是在這片刻努力的放縱自已。
而眼下這個紅著眼眶,強(qiáng)忍著情緒的若愚,才是真正的她。
姜如初輕聲回道:“我明白.......”
皇宮那樣勾心斗角的地方,從若愚入宮到如今,已經(jīng)快要將近四年.......更何況,她入宮的陣仗還是那樣的聲勢浩大。
一個活靶子,她都不敢想,若愚逃過了多少陰謀詭計(jì)。
整整四年.......
連她都從姜秀才,成了姜解元。
“你什么都不必解釋.......”姜如初不愿意去想,若愚這四年在宮里為了活下去都做過什么,她只在乎眼前。
“不必強(qiáng)撐,也不必偽裝,我都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