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真的是一位女官。
姜如初心里的那個猜想成真,一塊大石,倏地落地。
其實在貢院里初見那道主張仁政的論史題時,她的心中便已有疑惑,眾人都知鄉(xiāng)試的主考官會從翰林院挑選,她也曾事先在盛京來的邸報研究過一些時日。
據(jù)她了解,在翰林院的部院官中,并無一位貼近出此題之人......
尤其在看到那道關(guān)于為母殺父的法令題后,姜如初心中更有一個超出常理的猜想,因為這道試題,其實出自一件民間案情。
這是前朝一件真實的事件,殺父的主人公是一個名叫張遠的少年,他的母親當時是已被其父親殺害,沒有義絕的可能。
而且因他是兒郎,父親又乃是繼父,為母報仇是孝舉,因此法令從寬,他最后也是被判打板子。
這位主考官特意將殺父的少年換成女郎,也沒有讓她的母親被殺害.....在如今的世道,世情輿論定然是對女郎較為苛刻的,為官者大多也是男子,很難會為這女郎尋一線生機。
那張遠能逃脫極刑,換成這女郎卻未必.......
“他”有什么理由要出此題呢?難道就為了看一看,這眾考生如何筆伐于這位殺父的女郎嗎?
只有一種可能,能讓此舉顯得合理。
因此姜如初鋌而走險,博了一博,但在等待放榜的這半月以來,她心中一直懸著一塊大石,讓她愈發(fā)覺得自已太過冒險。
如今真讓她賭對......
姜如初靜靜的站在茶樓下,緩緩的平復著翻涌的心情,她心中已大致能確定,自已這一次有很大可能是榜上有名的。
而且她的名次,應當不會太低。
桂花茫然的看著女郎一言不發(fā),臉上卻閃過無數(shù)復雜的神色,她呆呆的問道:“女郎,你這是怎么了?”
姜如初扭頭看她一眼,搖了搖頭。
周圍的讀書人們依然是一臉驚愕,人群也都在對本次主考官是一位女官的事議論紛紛,頭頂上的周靈還在喚她。
“姜如初,日頭高了,快些上來喝碗冰鎮(zhèn)牛乳......”
此時她抬頭看上去,卻搖了搖頭。
對樓上的人微笑著輕輕揚聲道:“周靈,我實在有些等不及,就不上去了,我要去衙門前等著?!?/p>
片刻之前,她還認為自已頗有落榜的可能,尚沒有這般急切,可如今知曉自已極有可能榜上有名后,她反而有些迫不及待起來。
她只想在報喜人唱名之前,在紅榜展開的第一時間,就在上面看到自已的名字......
姜如初收回視線,看向那邊人山人海的巡撫衙門前,心里那塊大石不見,卻陡然升起另一種更讓她迫切的期待。
樓上的周靈聞言一愣,忍不住出聲提醒道:
“張榜還有好一會兒呢,報喜人從城外過來時我家侍從會......”提前過來報信的。
她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完,下方那人便邁著輕快的步伐,扭頭往不遠處的人群里擠過去。
不過一瞬間,那人影便融入那群忐忑又激動的讀書人之中,已然消失不見。
周靈回到雅間內(nèi),對上周長濟看過來的目光,莫名就看明白他眼底的詢問,她有些愣然的解釋道:
“姜如初說她不上來,說什么等不及.....她好像很著急,她是在擔心自已落榜嗎?”
周長濟收回目光,默然一瞬,便毫不猶豫的放下自已手中的茶杯,忽的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大堂兄,你要往哪里......”
看到他頭也不回的背影,周靈似乎明白了什么,剩下的話莫名便咽了回去,她毫不猶豫的跟著下樓。
帶著身后一堆侍從,也趕緊快步跟上去。
前方那身姿筆直的人大踏步的往樓下而去,直沖向方才某人離去的方向,也不過片刻就融入那喧鬧的人群中。
人群中的眾人回頭時,看著這位錦袍玉帶的郎君大步流星的過來,皆是目光各異的悄悄打量著他。
“是周長濟......”
“......不是聽聞周氏包下了后頭那一整座茶樓?”
“人家可是此次解元的熱門人選,來看看怎么了,換做是你我,難道能坐得?。俊?/p>
周長濟的視線比周圍的人群高出一截,他一眼便看到那被擠到邊上角落里,正默然靜立的某人。
姜如初的視線靜靜的注視著前方,她心中正在重復的推演著,那報喜人的下馬落地處。
以及他會站在哪個位置唱名......
日光映射下,人群躁動帶起來的浮沉清晰可見,讓周圍的喧鬧聲變得變得離她有些遙遠。
正這時,她頭頂上忽的傳來一道有些飄忽的聲音:“那份答案只適合隨意一觀......”
姜如初驟然回頭,抬眼看去便瞧見周長濟棱角分明的下頜線。
日頭已然高高升起,光芒有些刺眼,周圍的人群鬧哄哄的聲音又回到她的耳邊,將這人的聲音變得有些模糊。
姜如初倏地回神,這才明白過來這人方才那句話的意思,也是.....周靈的一舉一動怎么能瞞得過身邊的人,又怎么能瞞得過他。
那份答案能送到她的手上,定然是經(jīng)過周氏的允許的。
從她與這位周氏嫡子同在陳山長門下受教開始,她與云川書院、楊氏以及周氏,其實已是天然的站在同個方向。
姜如初沒有解釋,只是搖了搖頭便收回目光。
她當時根本就沒有看完,其實就算真是曾經(jīng)的某位解元作答的,但不同的考官和閱卷官,以及不同的機遇下。
上一次能位居榜首的人,這次也未必就一定能榜上有名。
周長濟的眉心動了動,欲言又止。
這時周靈也追了過來,她身旁的侍從手里居然端著一碗冰鎮(zhèn)牛乳,走到近前時,她一把接了過來。
伸手遞到姜如初的眼皮子底下,在日光下瞇著眼用團扇擋著小臉說道:“這日頭烈著呢,喝一口吧......”
后頭的桂花想要上前來接,被她一眼瞪了回去。
姜如初低頭看去,瞧見那雪白的牛乳里漂浮著許多切碎的桃子以及杏仁等干果,里頭尚還有一小塊沒有融化的冰坨子,白瓷的外壁侵染著一層水汽。
她也不客氣,道了聲謝便接過來,也不拿勺子,直接端起來便一飲而盡,心中那幾分躁意似乎真消下去幾分。
周靈瞧見她牛飲的姿態(tài),咂了咂嘴。
忍不住勸解道:“何必焦急,我爹爹說了,鄉(xiāng)試能一次考中的人不多,似我大堂兄這般的天資更是難得,你若是.....”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便瞬間被人群驟然爆發(fā)的聲浪蓋過。
“好像是報喜人來了......”
“來了,來了......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