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減小,屋內(nèi)只剩周圍一群觀棋之人的呼吸聲,以及接連響起的落子聲。
此時,棋盤上的白子被殺得一片凌亂,十不存一,黑子已然攻陷棋局大半,最后的勝負(fù)即將分出。
姜如初落下最后一子。
一局棋弈完,不出意外,成克已輸了。
周圍的弟子紛紛吐出一口氣,還以為成師兄這次能一雪前恥呢,果然又是敗北。
一位師弟忍不住嘰歪:“成師兄,你這一手就不該下在此處......”
另一邊的師妹們白眼,“你行你來?誰知道姜師姐早就埋好伏手?”
“就是.....馬后炮,成師兄緊隨其后的這一手,你不是還點(diǎn)頭來著?”
眾弟子你一言我一語的,幫著成克已一起復(fù)盤。
姜如初透過人群往外看去,注意到外頭的大雨尚未停下,忍不住輕嘆一聲,她本還打算早些回去收拾行囊。
八月十五,便是今年會寧郡鄉(xiāng)試的日子,此去郡城有半個月的路程,最遲月底她就得出發(fā),因此這兩日她便已開始準(zhǔn)備。
瞧著又開始下雨,她便想到那年院試路上的傾盆大雨,耽誤了好幾日,如今路途遙遠(yuǎn),真有耽誤可不是小事。
她琢磨著要雇馬車走官道,還是乘船走水路利落......
姜如初回頭看來,對面的成克已還在琢磨面前的這盤棋局,專注的擰著眉頭,神情似有恍悟。
周圍的弟子們都接連有好友來接,紛紛朝兩位師兄師姐告辭。
姜如初同眾人微笑拱手作別,這才看向?qū)γ婺侨艘泊蛩阋撸皫熜?,我也該告辭了?!?/p>
她的告辭,指的卻不只是眼前之事。
成克已抬頭看向眼前人,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暢快的笑意,欣然點(diǎn)頭道:
“姜師妹,與你弈棋總是收獲頗豐,我如今不翻書倒也無礙,以后大家要常常切磋才是......”
姜如初微笑搖頭,“成師兄,我下個月要去參加鄉(xiāng)試了?!?/p>
成克已一愣,這才想起這位師妹讀書是為了要去科舉,不是他這等整日鉆研在棋道里的人。
他忽的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道:“以姜師妹的才學(xué),鄉(xiāng)試定然是榜上有名的,說不得還能去國子監(jiān)......”
并不是所有鄉(xiāng)試上榜的舉人都能有資格去國子監(jiān)就讀,會寧郡鄉(xiāng)試錄取一百二十人,須得是前五十名才有資格成為監(jiān)生。
“......我年底應(yīng)該也前往,到時候咱們在國子監(jiān)內(nèi),照樣還能一起弈棋?!背煽艘焉袂樽匀绲恼f道,表情帶著欣然的鼓勵。
姜如初怔然一瞬,意外道:“成師兄,你也要去國子監(jiān)......”
“你是貢監(jiān)?”她隨即恍然。
通過科舉上榜進(jìn)入國子監(jiān)的,叫做舉監(jiān)。
但去國子監(jiān)的方式不止有科舉,自然還有其他途徑,一所有名望的書院也能通過選貢的方式,一年朝盛京國子監(jiān)舉薦兩位優(yōu)異的弟子,這種便叫做貢監(jiān)。
但成克已卻搖了搖頭,眼神再次專注的落到棋盤上。
神色自然的說道:“......我是蔭監(jiān),”
姜如初愣住,本朝規(guī)定,只有三品以上官員子弟或勛戚子弟,才能通過恩蔭的方式入國子監(jiān)就讀,這便就是蔭監(jiān)。
空氣忽的安靜了一會兒。
她平靜的聲音再次響起:“成師兄,不知你的這個‘成’,與盛京成氏的那個‘成’是......”
吳楊崔蕭,周成袁趙,盛京的世家大族,咳嗽一聲其下的無數(shù)世族門戶都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存在。
但這位姓成的師兄素日里不論是為人還是衣著都實(shí)在低調(diào),讓她完全沒有將他與盛京成氏想在一起過。
成克已頭也未抬,開始一顆顆的撿棋子。
隨口道:“我家就在盛京,想必就是你說的這個盛京成氏吧......應(yīng)當(dāng)是同一個字兒?!?/p>
見姜如初還不急著走,他抬眼看來。
神情試探道:“......不如,再來一局?”
姜如初已然站起身來,麻木道:“師兄,今日便到此為止吧,師妹我還得回去收拾行囊,準(zhǔn)備鄉(xiāng)試事宜。”
這位成師兄在這玄暉樓內(nèi)默默無聞,除了鉆研棋道之外便毫無存在感,任誰也瞧不出他居然與周長濟(jì)出身不相上下。
眼前人也是高門子弟,她辛苦所求的,只是他們隨口一提。
成克已倒是個十分明禮的,聞言立馬道:“這倒是,還是姜師妹你的鄉(xiāng)試重要......”
若是考不好,怕是就去不了國子監(jiān)了。
他抬頭認(rèn)真囑咐:“好生考啊師妹,定要爭取到考前五十名,我可還想在國子監(jiān)與你對弈呢?!?/p>
姜如初異常平靜的聲音從背影傳來,“師兄放心,師妹我盡力不讓你失望......”
她走到門口,瞧著雨勢漸小,就這般走回去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淋太濕,但又想到還在二樓對弈的賀知書。
正遲疑著不想打擾嚴(yán)師姐的棋局,便瞧見遠(yuǎn)處快步走來一個女郎,頭頂著一把油紙傘,手上還正拿著另一把。
范芝走近時看到姜如初毫不意外,綻放出一個笑容道:“姜師姐,就知道你應(yīng)當(dāng)還沒回去......”
“師姐,這給你拿的傘?!彼叩礁皝?,順手就將手中的另一把傘往前一遞。
姜如初接過傘,笑看著她走到身旁,“范師妹還是這般細(xì)心?!?/p>
范芝在一旁輕輕的跺了跺腳,抖去一身的濕意,水珠從她合上的傘面上滾落下來,滴落成串。
她有些歉疚的笑道:“方才雨勢太急,我也不敢出門,讓師姐久等了......賀師兄應(yīng)當(dāng)還在樓上吧?”
姜如初點(diǎn)點(diǎn)頭道:“他還在樓上對弈?!?/p>
她看向范芝手中唯剩的一把傘,笑著道:“還好有你尋來,既有你等他,那我便先回去了?!?/p>
“姜師姐,等等賀師兄吧.......”身后的人語氣有些急切。
姜如初正撐開傘要走,卻被身后的范芝叫住,她回過頭來。
有些好笑道:“怎的?你賀師兄還會迷路不成?他跟我又不順路?!?/p>
賀知書這等男弟子住的院子,與她的院子不是一個方向。
范芝神情一頓,張了張嘴,卻只是怔怔的看了姜如初一眼。
雨勢又大了兩分,敲擊在附近的梧桐葉上發(fā)出嘩啦啦的樂章。
兩息之后。
她模糊的吐出一句:“可若是......他想跟你順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