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查完身份還得搜身。
搜身的人若查出夾帶小抄之類,都能得到府衙嘉賞,可記功勞,因此一個個的十分認真上心,查得仔仔細細。
管你是出身顯貴,還是大儒文人之后,統(tǒng)統(tǒng)要被里外查個遍,簡直毫無尊嚴可言。
不止姜如初被帶到一旁從頭摸到腳,但她好歹都是被拖到圍布后,盡管被翻來覆去,但尚還能忍受。
連霍衍舟這般的世族子弟,也未能例外,而且他還是當眾被脫得只剩下里衣,任衙役們上下齊手。
然而眾目睽睽之下,霍衍舟面不改色,神情冷冷卻十分配合。
旁的考生都難免羞憤,偶爾抱怨一兩句“有辱斯文”之類,唯獨他格外淡定,出身世族,竟絲毫未顯不適。
搜檢一番折騰,姜如初穿戴好走出來,看了那個方向一眼。
終于走進了號舍。
因為搜身,她早早的便和姜知望分開了,進了號舍后更是再也找不見人影。
號房還是上次那般狹窄陳舊,不同的是此次每考一場都需要在里頭過夜一晚,因此每個號房里面都有一個便盆,一床被褥。
每條號巷都配有幾名號軍,負責端茶送水,因號舍內的便盆只能上小號,這些號軍還得監(jiān)視著考生出來上茅廁。
天氣炎熱,姜如初自已帶有防蚊蟲的艾草,幾支蠟燭,姜如成還給她送來了防中暑的薄荷和姜氏秘制藥酒。
此次院試不許自帶吃食,都由號舍中統(tǒng)一發(fā)放。
姜如初將身前身后整個號房都認真擦拭了一番,畢竟這是她要待上九天的地方,還得在這里睡上兩晚。
在號舍,睡覺和如廁對一般考生來說都不方便,更別說對她一個女郎,她只能盡量讓自已舒服一些。
當外頭的鼓聲響起,衙役們開始發(fā)放試卷。
第一場,按照常規(guī),考的是帖經和墨義。
院試的難度自然比縣試和府試難上許多,而且深度也不同,題量尤其大,不然也不會需要連考兩日。
再加上有不少經義題,都是需要花時間琢磨典故,姜如初第一日便沒有停過筆,連墨都磨了四五回。
她這人便是如此,題在面前就一刻也不想拖延,早寫完早些松快,便是睡覺也能睡得踏實一些。
中途號軍送來一碗飯菜,竟還能勉強瞧見雞蛋碎星,她草草吃了兩口。
飯菜還算能入口,但姜如初卻不敢多吃,因為她怕吃多了會忍不住想上大號,到時候還得讓號軍領著去上茅廁。
倒不是怕身為女郎尷尬,而是因為上完茅廁,試卷就會被做上一個黑印記號,這記號是在告訴考官,這位考生中途出過號房。
而這個記號也被稱作“屎戳子”,考官們大多不喜,聽聞有些閱卷官還會覺得見到屎戳子晦氣,不喜之下就不會多看,有很大可能落榜。
姜如初不會讓自已有任何落榜的可能。
就算落榜,她只希望是因為自已答得不好,也不希望是因為女郎的身份,又或是一個可笑的“屎戳子”。
第一場考試,姜如初在第一日就連夜在草稿紙上答完。
號房里發(fā)的那床被褥又臟又破,根本將就不了,好在天氣炎熱,她抱著手臂靠墻睡了一晚,也勉強過得去。
第二日,姜如初便將草稿紙上的所有答案,都挨著謄抄過來。
這般寫完再謄抄雖然麻煩費時,但可保證字跡工整,減少錯字漏字,讓試卷看起來像是一氣呵成,入目簡潔。
說好全力以赴,她便絕不能讓自已松懈一口氣。
考完第一場回到客棧時,她直愣愣的回房倒頭就睡,一句話也不說。
嚇得姜母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小心翼翼的給她擦臉洗腳,輕手輕腳的進門出門,更不敢多問她一句關于考題的事。
第二場是試帖詩和算題。
姜如初拿到試卷,先是從頭到尾盡攬一遍,心中有數才會開始動筆。
試帖詩的特點便是按題作詩,院試都限五言六韻,考官出的詩題皆有出處,無非經史子集,前人詩句。
好在此次詩題出自姜如初曾經讀過的一本詩集中,找到出處,她很快就琢磨好韻腳。
但為求穩(wěn)妥,她整整磨了一日,才終于將詩寫好。
后頭的算題,更是讓周圍號房怨聲一片,考生們都忍不住罵娘??偣捕溃懊媸蓝贾幸?guī)中矩,后頭的十道算題卻是難上了天。
連姜如初這般擅長算學的人,有幾道算題都足足花費了兩張草稿紙,用了整整一天才算出來。
二十道算題,她一共喚號軍添了四次草稿紙。
每位考生的一言一行都會被來回走動的監(jiān)考官們記錄下來,甚至于每條號巷索要的草稿紙數量,都會被記錄在冊。
聽聞這條號巷有考生用了十四張草稿紙,監(jiān)考官們都忍不住前來查看,生怕有考生膽敢用草稿紙傳遞答案。
姜如初剛寫完算題,莫名其妙的就被三位監(jiān)考官圍了個嚴嚴實實,其中一位監(jiān)考官還是上次府試坐她對面那位,嘴上兩撇小胡子。
瞧見是她,小胡子考官明顯一愣,接著暗暗松了一口氣。
幸好不是有人傳遞舞弊,不然在主考官學政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出事,陳知府要是知道,不得扒了幾位監(jiān)考官的皮。
幾位監(jiān)考官挨個檢查了一番她的草稿紙,皺著眉頭從頭看到尾,又照著姜如初的試卷對比了幾遍。
紛紛神色各異的瞧了她幾眼,這才離去。
姜如初神情緊張,直到那位小胡子考官離去前朝她一笑,做了個安撫的手勢。
她心下頓時一松。
第三場,也是最后一場,壓軸的策論題。
策論文章要同時結合經史和實事,這需要考生在南壁政治、各地經濟、文化和行軍用兵等各方面都要有一定見地。
針砭時弊,文可鑒人,這才是到了考查一位讀書人是否具備真才實學的關鍵時刻。
但最關鍵的,是審時度勢。
姜如初看著手中的策論題,緊緊的皺起眉頭,題目:農昧耕耘,商迷貿易。若耽于農與商,孰輕孰重。
孰輕孰重.....士農工商,這有什么好問的,不論是問士族還是百姓,哪怕商人自已,都必然是將農排在商的前頭。
可這出題人既然如此問,那必然是想要得到不同的答案。
姜如初擰眉苦思,前些日子正聽聞朝中似乎打算下令禁商人科考,眼下這一題,倒真是緊跟時事。
然而此事遲遲懸而未決,定然是朝中有人持不同主張。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這位方大人是什么主張。
寫一篇文章不難,但難的是如何讓主考官喜歡,最難的還是要迎合那位方大人的政治主張,絕不能跟人唱反調。
否則科考中人家就將你黜落,你便是有驚世之才,治國安邦的良策,也沒有施展的機會。
姜如初久久提筆,難以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