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夫子先問你一個問題,你來書院所求的,是想去考女官,還是考科舉?”
臨風居里,曾夫子剛在書案前坐下,就一本正經(jīng)的朝姜如初詢問道。
到書院讀書的女郎,大部分有志向的首先選擇都是考女官,畢竟考女官所受的非議和難度都要小許多,只有極少數(shù)的才會選擇參加科舉。
姜如初剛一進屋就被問了這樣的問題,她從來都沒有考慮過女官一途,只是愣了愣便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夫子,弟子自然是為科舉而來?!?/p>
這個回答在曾夫子的意料當中,不然這孩子何必去看數(shù)年前的縣試題。
她的表情里透出幾分滿意,隨即一手支著下巴靠在幾案上,另一只手敲了敲案上的兩本書籍,有幾分了然的問道:
“你且說說,《說文》和《爾雅》你都研讀到何處了?”
姜如初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站在幾案前,此時在夫子的寢屋內(nèi),她也不敢往旁處多看一眼,只做出一副乖順的模樣。
聽到曾夫子的問話,她想起剛來那天自已說精讀這兩本書籍惹得夫子不喜,斟酌了一下,答道:
“弟子只是囫圇看過一點,算不上研讀。”
曾夫子一聽,黛眉一豎,支著下巴的手也放了下來,有些不悅的直接戳穿她:
“剛來書院的那日你不是還說自已已經(jīng)精熟,怎么的今日倒是開始裝模作樣了起來?”
說罷,她毫不客氣的查問道:“看今日堂上的表現(xiàn),詞源學和古文字學你應當都是精讀過了,訓詁學和音韻學呢?詩詞古籍和名物典章這些如今你都能順暢的理解嗎?”
《說文》《爾雅》是書學的精髓所在,比較晦澀難懂,但若是能將這兩本書都讀透的話,雅學派的古籍和典章便可手到擒來,理解起來毫不費勁。
曾夫子這一連串的問題,直接問到了姜如初的關(guān)鍵之處。
她捋了捋,有些不知該如何作答,又怕曾夫子以為自已還在裝相,惹她不喜,便誠實的回答道:“夫子,你說的這些弟子都已經(jīng)讀過,但是對古籍典章這些,弟子不知道到何種地步,才能稱作您口中的理解。”
曾夫子聞言盯著姜如初看了一會兒,隨即一臉正色的查問了她許多關(guān)于《說文》和《爾雅》里面的內(nèi)容,詞義和古文以及音韻和天文地理等多個復雜的內(nèi)容,面前的弟子都能對答如流。
接著曾夫子沉思了好一會兒,站起來從身后的書架上抽取了幾本簡單的詩詞古籍和名物典章,隨便抽問了幾個要點。
不問不知道,一問下來,曾夫子的表情卻越來越嚴肅,看著姜如初的眼神也愈發(fā)復雜。
到最后,曾夫子兩道好看的眉毛已經(jīng)緊緊的皺到了一起。
姜如初的心也越懸越高。
“好了就到這里,本夫子心中已經(jīng)有數(shù)了?!痹蜃影寻干系膸妆緯芭尽钡囊缓希碱^已經(jīng)緊得可以夾死蚊子。
她眼神考量的落在姜如初的身上,望著面前這個弟子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面前這個弟子確實對《說文》和《爾雅》這兩本書籍已經(jīng)精熟,也到了能讀那些古籍和典章的地步。表面看起來似乎是才學深厚,但實際上她很多基礎的內(nèi)容都理解不了,全靠死記硬背。
再加上她看的書籍多而繁雜,許多東西在她的腦中都是亂作一團的,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寫文作詩也是生拉硬套。
平時?;H说箾]問題,一到考試,保管原形畢露。
“唉......”
姜如初在被查問了半天之后,又聽到曾夫子連連嘆氣,望著她的表情也是一臉復雜,甚至還隱有可惜之色,這讓她心下也不禁忐忑了幾分。
“夫子......弟子這是不行是嗎?”姜如初試探的詢問道。
曾夫子聞言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揉了揉自已的眉心,終于無奈的說道:“你若是現(xiàn)在便什么都行了,還要我這個先生來做什么用?”
然后她的下一句話便拋出來:“短時間內(nèi)這兩本書不許再看,你腦子里那一堆亂七八糟的書也都給我統(tǒng)統(tǒng)拋之腦后。”
在姜如初一臉懵的注視下,曾夫子皺著眉頭起身,挽起衣袖在身后的書架上左右翻找了起來。
曾夫子的寢居不大,布置也十分的隨意簡樸,起居器具皆是最下乘的,整個屋子里唯有她幾案后的這一整面墻的書架最引人注目。
一整面墻的書籍和卷冊擺得滿滿當當,但上面一點灰都不曾落下,可見曾夫子一定時常翻閱或清理。
書架上的書籍雖然多得讓人眼花繚亂,但曾夫子對此似乎熟稔于心,她挽著袖子皺著眉頭左看看右看看,看似隨意,實則井然有序的挑選了好幾本拿在手上。
“這些書拿回去好好讀一讀,一個月之后我會查問?!?/p>
姜如初茫然的接過夫子遞給她的書,低頭一看,只見上面赫然寫著《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
皆是稚童啟蒙所讀之書。
“夫子,弟子如今并非蒙童......”姜如初一臉愕然,忍不住開口說道。
雖然她自知如今才疏學淺,但她再怎么差勁,也早已過了讀這些開蒙之物的年紀,夫子此舉著實令人費解。
曾夫子一副理所應當?shù)哪诱f道:“所以本夫子才說一個月之后會查問于你,一般的蒙童怎么可能只需一月便能熟讀?”
“旁的書一律不許再看,只需完成我給你布置的功課便可?!彼荒樥恼f道。
頭重腳輕根底淺,基礎不牢,學得再多也是枉然。
面前這弟子便像是一棵被揠苗助長的大樹,上頭看著枝繁葉茂,實則浮而不實,處處都是疏漏。曾夫子思慮半天不知該從何處開始,便干脆把她當作一個蒙童對待。
從最簡單的抓起,她就不信這個弟子掰不過來。
姜如初雖然不解,但她如今向?qū)W之心濃厚,對夫子吩咐的話自然也是言聽計從,況且曾夫子并非是一位對弟子不負責的先生。
“弟子遵命,這一個月便只看這幾本書籍,不再看旁的書。”她一臉認真的應答道。
曾夫子見姜如初如此的乖順,心底里對她也多出幾分歡喜,竟突然脫口而出道:
“你以后有何不解之處可以隨時來臨風居詢問于我......住在現(xiàn)今的寢舍確實有幾分不大方便,我這一進院子還有幾間偏房空著,你若是覺得可行,便搬過來吧?!?/p>
曾夫子住在尋希書院最后一進院子里,這一處背靠蔓蔓日茂的山林,住的都是書院的幾位夫子和少數(shù)幾個喜歡獨來獨往的書院弟子,最為雅靜清幽。
這對于姜如初來說簡直是天降的意外之喜,她瞬間綻放出一個驚喜的笑容,毫不遲疑的點頭答應道:
“多謝夫子,弟子求之不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