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先生方才在堂內(nèi),剛剛開始翻開一本經(jīng)史,便隱約聽到門口有弟子議論,似乎提到姜如初三個字......
猜想是不是姜如初終于前來聽他的課,這位老先生當(dāng)即便放下手中的書籍,忍不住期盼的快步而出。
果然,便就看到她拄著拐杖的背影。
沒想到,卻是看到她正要離去的姿態(tài),急得喬先生當(dāng)即也顧不得什么,隔著密密麻麻的人群,張口就叫住了她。
見姜如初聞聲站住,回頭看來。
喬先生緩緩一笑,隔著人群朝她招了招手,慢悠悠出聲說道:“往這里走,堂內(nèi)還有位置.......”
人群再次沸騰,大家忍不住心下嘀咕。
有位置?這時候哪還有什么位置.......就連門口樹杈上,怕是都沒有位置了!
眾人互相看一眼,眼中卻都逐漸出現(xiàn)恍悟之色,喬先生說的位置.......不會是......
其實(shí),的確是還有一個位置的。
自馬球賽之后,喬先生突然就吩咐堂課的直講大人將第一排正中間的書案空出來,也沒說是因?yàn)槭裁?,給誰留的。
但喬先生說留,半個月以來,一眾弟子都遵從師命,絕不敢違背,最中間這個位置一直都空著。
不過,遲遲也沒見有人來坐。
眾人都忍不住猜測,喬先生興許是給自已那許久都沒來國子監(jiān)的弟子楊郎君,特地留的.......
直到此時,看到姜如初落在在最中間那張書案前,眾人眼底的最后一絲不敢置信,終于徹底的驗(yàn)證。
沒想到,竟是她.......
姜如初比喬先生預(yù)想的來得要更早,他本以為,這孩子沒個三五個月,怕是來不了國子監(jiān)的,但這才不過半個月。
得知她還未來得及去洛博士的啟芳堂,剛回國子監(jiān)的第一日就來了他的堂課,老頭子瞬間露出一個皺巴巴的笑容。
高興的說道:“這個位置,可是老夫特地給你留著的,還以為你一時半會兒不來呢.......”
聽到喬博士如此直言不諱自已的望眼欲穿,周圍的監(jiān)生們,都驚訝得互相對視。
堂內(nèi)四周,響起一片悄悄的吸氣聲。
姜如初面對喬先生的熱情,顯然有幾分受寵若驚,她著實(shí)沒想到,他竟然是特意在等著她的到來。
她恭敬的回答道:“喬博士的課一位難求,國子監(jiān)人人追捧,學(xué)生自然也是不能錯過的?!?/p>
喬先生笑著擺了擺手,便往前方走去。
慢悠悠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還是叫老夫喬先生吧,聽著親切些,讓老夫也能時刻謹(jǐn)記著,學(xué)無止境吶......”
最后一句,幾乎是輕若無聲。
但姜如初卻意外的聽清楚了,讓她好一會兒的怔愣,一時間,心下竟忍不住有些佩服起這位老先生來.......
以喬先生的年歲,他早已過了不惑之年,被封建禮教的男尊女卑侵染了大半輩子,可以說,這就是他奉為圭臬的觀念。
可他這個年紀(jì),還不聾不瞎,還愿意放下長輩的架子,放下自已大半輩子的認(rèn)知,意識到自已的不足之處。
為師者如此,實(shí)在很難不讓人尊崇......
姜如初默默的在最中間的這個位置上,輕輕抬手,神情敬佩的,向前方那個蒼老的背影,行了一個弟子禮。
今日某人的到來,讓這位經(jīng)學(xué)先生,整場堂課眼角都帶著淡淡的笑意,整個人,似乎都重新的容光煥發(fā)。
一場堂課講的那叫一個酣暢淋漓,眉飛色舞,好似要將所有的學(xué)識,都傾注在這一堂課上,很難讓人聽不出他的歡喜。
在場所有的弟子,包括門外窗戶下,樹杈上的所有監(jiān)生,顯然都聽出喬先生的不同,紛紛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眾人也很難不留意到,喬先生那歡喜的眼神,明顯時不時落在最中間那個女子的身上......
門外的眾人,忍不住小聲嘀咕。
“喬博士今日如此高興,難道.......只是因?yàn)榻绯鮼砺犓恼n?”
“還特地給她留了位置,怎的我似乎聽聞,從前姜如初還得罪過喬博士呢?”
“好像是馬球賽上,喬博士特地邀請她來聽課的呢,但我想不通,這是為什么呀.......”
大家神情詫異,互相疑惑的對視。
這一堂講經(jīng)課很快結(jié)束,快到,讓前方滔滔不絕的喬先生,乍聽下學(xué)的鐘聲響起的時候,甚至還有些意猶未盡。
他甚至都覺得今日的堂課,時間太短。
但一個半時辰的課程,其實(shí)與往日沒什么兩樣,但對喬先生來說,今日是不同的。
其實(shí),與其說喬先生在等的是姜如初,不如說,他是在等那個釋懷的機(jī)會。
自當(dāng)年被氣得從云川書院回到國子監(jiān)之后,喬先生其實(shí)的確一直耿耿于懷,氣得好幾日吃不下飯,一直放不下此事。
對于他來說,他傳道授業(yè)大半輩子,堪稱經(jīng)學(xué)一道上的泰斗也不為過,受盡世人尊崇,門生弟子遍布天下,有名者也比比皆是。
可是,有一日,這位文學(xué)泰斗去到一個小小的書院,卻遇到一個他從前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含蓄守規(guī)的女弟子,讓他看清了事實(shí).......
喬先生想不通啊,他為何連一個女弟子都留不住,他明明是按照以往所學(xué),傾囊相授,明明是為她們好.......
所以他便一直想啊想,一直想,直到終于想通,也終于有所得的這一日,便不住的期盼著,再次遇到這個女弟子。
對喬先生來說,姜如初再次回到他的堂課上,代表著不同的意義,代表著他心中端了許久的東西,終于徹底放下!
講經(jīng)課結(jié)束,喬先生把拄著拐杖的姜如初,送到國子學(xué)大門口。
看了看她的腿,喬先生神情閃過一絲復(fù)雜之色,緩緩出聲道:“最近的事.......老夫很慚愧。”
姜如初回頭看來,順著他的目光掃了一眼自已的傷腿,瞬間明白,喬先生指的是他的弟子,楊正。
她頓了頓,神情淡然的解釋道:“先生是先生,弟子是弟子,學(xué)生不會將此事,平白的算到喬先生的頭上?!?/p>
這位博士一心鉆研經(jīng)學(xué),外頭的陰謀和算計,其實(shí)又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呢,況且他的門生弟子無數(shù),楊正不過是其中之一。
喬先生無奈一笑,輕嘆道:“弟子走上歧途,老夫這個做先生的,也難辭其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