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如初在離開縣城時,還順道去賀家書樓又帶了兩本書。
如今賀老太爺看她的是越來越順眼,即使這一次沒有帶上賀知書,老爺子也是笑瞇瞇的,只是眼神還是忍不住的往她身后瞧。
“老太爺,書院里那兩本書下一次我會一起帶回來的?!?/p>
這一次因下山匆忙,姜如初并未帶上原先那兩本書,賀老太爺原先的規(guī)矩是必須看完一本還回來之后,才能再借下一本。
后來她要去參加縣試,一去兩月,老太爺便允她一次借兩本。
“拿吧拿吧.....讓你這丫頭借幾本兒書去看,若是真能考上個秀才回來,老爺子我也是對得起馮氏這些書了。”
賀老太爺如今徹底了解她的品性,知她不會販賣書籍、抄書謀利,又或是損毀書籍,有時還會主動將不清晰或有缺漏的地方補齊。
“隨你這丫頭想拿幾本便拿幾本,不急著還,讀書最關(guān)鍵的是要吃透嘍,不然走馬觀花,看了也是白看!”
賀老太爺聽聞她連中兩元的事,稍作滿意的點了點頭,神情略感欣慰,看著姜如初的眼神中透著一絲慈愛。
他有些遺憾的感嘆了一句,“要是你是我孫女兒就好了......”
這么愛讀書,既勤奮又聰慧,剛好繼承他這座書樓,將來說不定還能再幫這書樓收幾個弟子,多好......
偏偏老天給了他兩個不聽話的孫兒!
姜如初挑好這次要帶的兩本書,一腳踏出書樓,有些好奇的詢問道:“老太爺,您的另一個孫子,是賀師兄的兄長嗎?”
賀老太爺一邊給書樓上鎖,一邊緩緩回答道:“對,小書的兄長,老夫的大孫子,也是老夫曾經(jīng)的弟子。”
“可惜老夫教導無方啊.......”
賀老太爺鎖好書樓大門,轉(zhuǎn)過身來,釋然般的吐出一口氣道:“走吧?!?/p>
曾經(jīng)的弟子、教導無方,再加上賀師兄從來不肯提起他這位兄長的事,姜如初猜想其中定然是發(fā)生了什么。
她沉默的跟在老爺子身后。
前頭的賀老太爺也沉默的慢慢悠悠的走著,卻突然回頭,問了一個讓姜如初始料未及的問題。
“姜丫頭,你可愿拜老夫為師?”
姜如初腳下一頓,沒有任何準備,怔然說道:“可是我已經(jīng)有老師了......”
賀老太爺眉頭一皺,嘀咕道:“曾敏那女秀才能教你什么......”
她拱手一禮,婉拒道:“多謝老太爺愿意賞識,借書之恩,銘記在心?!?/p>
賀老太爺?shù)箾]有勉強,左右他不過心血來潮,看這丫頭有幾分合心意,但一個女郎能否堅定不移的將這條路走下去,還很難說……
他嘆了一口氣道:
“罷了,老夫這把年紀,本也不打算再收弟子了?!?/p>
姜如初松了一口氣,“拜您為師是外頭多少讀書人想都不敢想的 事,可惜學生我已有師承,是學生沒有這個福氣?!?/p>
若是拜先生,那便無礙,學師拜多少個都沒有忌諱??砂輲焻s不同,一個讀書人一生只能拜一位本師。
尊師重道,一徒不能有二師,這是規(guī)矩。
賀老太爺擺了擺手,有些不高興的說道:“行了,別拍老夫馬屁,走吧?!?/p>
姜如初辭別賀老太爺,這才踏上回書院的路。
她步履嫻熟的走在無崖山的山路上,沒想到卻在半山腰的八角亭中,遇到了賀知書和江海誠兩位師兄。
兩人在亭中歇腳,一人手拿一個大梨子,啃得正歡。
聽說二人才從山下回來,姜如初神情疑惑的看向賀知書,驚訝道:“你下山一趟,怎么不順道去看看你祖父?”
賀知書大口吃梨,隨口道:“我和江師兄有旁的事,就那么一會兒功夫,要是去見我祖父,今晚估計又回不去書院。”
江海誠也在一旁附和:“對,咱們下山買梨呢。”說著,他也咔嚓一聲咬了一口脆脆的梨。
特地下山一趟就為了買梨?
姜如初這才注意到二人手中的圓黃梨,丑丑的模樣很是熟悉,有些遲疑道:
“二位師兄這梨.....不會是在樹伯那里買的吧?”
這圓黃梨真正成熟得在七八月,此時六月下旬,雖已能吃,但肯定還不夠甜。
江海誠聞言有些意外,驚訝的看了她一眼,湊近一些小聲問道:“姜師妹,看來你也發(fā)現(xiàn)那楊師弟的秘密了?”
姜如初一愣,楊凡的秘密,他不會想說這個圓黃梨吧.....
果然,賀知書煞有其事的說道:
“咱們?nèi)ツ昃桶l(fā)現(xiàn)了,楊凡那家伙隔三差五的就要買一布袋的梨,所以咱們今年趕在他前頭,咱也開始買?!?/p>
“我說那家伙怎么突然就進步了......”
“因為他吃了這個梨后記性大好,過目不忘了?”姜如初挑眉。
一旁的江海誠點頭表示認可:“正是!”
“但也沒有過目不忘那般夸張,對記性好倒是真的,姜師妹你要是不信,也日日來上幾個。”
江海誠大方的解開自已的布袋,露出里面滿滿的一袋圓黃梨,一副任她挑選的模樣。
姜如初笑了起來,隨手拿起一個,擦了擦就啃了一大口,沒有想象中的酸,但也不夠甜。
她這才問出心底的疑惑:“樹伯不是每日一早就會挑梨上山,何須二位師兄特地下山去買?”
一旁的江海誠便說道:“前些日子樹伯的腿摔著了,好些日子不曾上山,咱們便去山下看看他老人家,順便買點梨?!?/p>
姜如初一怔,急道:“傷得重嗎?”
江海誠猶豫著搖了搖頭,“傷得不重,”
樹伯想趁著早梨多賣些錢,六月初便開始賣梨,山路陡峭,他又總是摸黑上路,前幾日便不小心摔到了腿。
師兄妹三人休息好便一同往山上走,賀知書見姜如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立馬心領(lǐng)神會。
安慰道:“姜師妹,你就別擔心,我們走的時候給樹伯留有一些銀錢,足夠他維持養(yǎng)傷這幾日的生計了?!?/p>
姜如初看了他一眼,卻搖了搖頭。
銀錢接濟只能一時,這不是最根本的問題。
像樹伯這般要辛苦到山上討生計的小販,不在少數(shù),但基本上都是農(nóng)戶,并未入商籍,不似那些坐商和行商。
農(nóng)商都是土里刨食兒刨出來的兩個子兒,交不起私人坊市的重稅,非商籍又入不了官家坊市。
坊市之外,隨意擺攤又要被杖刑。
樹伯家中就三棵梨樹,自個兒吃又吃不完,便只能挑著擔子往山上跑,靠著來往的讀書人,勉強掙幾個錢。
說到底,還是重農(nóng)抑商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