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先生看向姜如初,緩緩道:
“若是真想聽學,坐在最后面怎么聽得清......”
他眼神分別在姜如初、向平、周靈的身上輕輕一點,隨即不容置疑的說道:
“以后你們?nèi)齻€,都坐到第一排去,先生我講的課你們也能聽得清一些?!?/p>
最前頭的弟子們紛紛面面相覷,這胡先生一向不理事,說課敷衍,更沒管過弟子們的座次,怎的今日突然就管了起來。
姜如初立馬拱手行禮,朗聲道::“多謝先生厚愛。”
另外兩人也都先是意外的一愣,隨后揚聲道:“多謝先生。”
唯獨離胡先生最近的一個人被他忽視。
范燕臉色乍然青白一片,似乎已感受到無數(shù)道視線流連在她的身上,獨獨她被忽略,難道就因為她方才沒有夸贊那副畫.....
胡先生環(huán)視一圈,宣布道:“從今往后,弟子的座次皆由我來安排,結(jié)業(yè)積分一事,也都按照以后堂上的表現(xiàn)來評?!?/p>
“不喜歡聽的也可以往后坐,先生我不會勉強?!?/p>
不勉強,但又要看表現(xiàn),誰不懂他的言下之意啊。齋里其他弟子都是震驚又意外,先生怎么莫名其妙振作起來。
這以后,莫不是當真要開始嚴肅堂課了......
上半日的畫課下學,周靈剛一走出碧玉齋,就莫名其妙的對姜如初哼了一聲,弄得她有一些摸不著頭腦。
姜如初:“?”
周靈抬著下巴,抱著手臂莫名開口:“你要是叫我一聲周姐姐,我就教你制畫,怎么樣?”
姜如初:“......”你比我似乎還小上一歲吧。
“借道?!?/p>
剛剛走出門的向平,神情有些一言難盡的從二人身邊走過。
姜如初無奈的看周靈一眼,奇怪道:“你不是去了尋希,怎么突然又跑到云川來了?”
隨意換書院對她們這種門戶來說,似乎是十分簡單的事。
周靈哼了一聲,氣咻咻道:“本女郎愛去哪兒就去哪兒,輪得到你來閑說,反正那破書院里也沒有人跟我說話......”
怕不是沒人跟她說話,而是跟她說話的,她都沒當作是“人”來看。
姜如初深吸一口氣,她自已都管不過來,哪有時間管旁人的閑事,點點頭就往外走。
“周女郎,回見?!?/p>
周靈在身后急道:“姜如初,本女郎制畫可是師從名家,跟我學,可虧不著你......”
大堂兄要是知道姜如初跟她學制畫,定然要大吃一驚.....想到這周靈就忍不住想笑出聲。
眼見著那個背影走遠,她暗自跺腳,揚聲道:“.....其實不叫周姐姐也行的!”
然而那個背影已然走遠,沒有任何回應(yīng)。
身后范燕遠遠不甘的看著,忍不住走上前來,“周女郎,你若是無聊,其實我可以陪你制畫。”
周靈回頭看她,神情不耐,有些稀奇道:“我記得你的畫藝還比不上范芝吧......再說,我看起來很閑嗎?!?/p>
說罷,她扭頭就氣咻咻的走了。
剩下范燕在原地暗自惱怒,她可是范家的嫡長女,她竟然拿她跟那個填房之女相提并論.......竟還說她比不過。
云泥之別,有何可比的!
下半日,姜如初便馬不停蹄的去聽了書院的史學課。
講史的鄒先生是一位胡子一大把的老頭,曾是兩榜進士,兩朝為官曾官拜四品,如今早已致仕。
他沉沉的往堂前一坐,堂內(nèi)的弟子皆是大氣不敢出一聲。
鄒先生手拿著《南壁通史》,一句一字的照著念,念得堂內(nèi)的弟子們皆是一臉昏昏欲睡之色。
但在他銳利的視線下,無一人敢打瞌睡。
連姜如初這般認真聽課的弟子,聽著聽著那都忍不住要神游,需得用心凝神,才能繼續(xù)專注。
原本就無趣的史學,在這位先生死板的說課下,變得更加的無趣起來。
“永安十一年,蕭氏上奏精貢舉,厚農(nóng)桑.......哼?!?/p>
姜如初驟然抬頭,卻見鄒先生恍若什么都沒有發(fā)生,蒼老的聲音繼續(xù)若無其事的悠悠響起。
她剛埋下頭去,正當她又要忍不住神游的時候,那一聲輕哼聲讓她頓時回神。
“永安十六年,蕭氏創(chuàng)辦女學.......哼。”
這一次,姜如初確定自已沒有聽錯,她飛快的抬頭,就瞧見鄒先生嘴角那一抹稍縱即逝的嘲意。
那兩聲輕哼確實是鄒先生發(fā)出來的......
除了她注意到這一幕之外,其他的弟子似乎都昏昏欲睡,根本沒有誰留意到鄒先生那兩聲輕哼。
而鄒先生自已,也還是那副老態(tài)龍鐘的模樣,蒼老又古板的誦讀聲依然在悠悠響起,似乎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姜如初也隱約想起,前朝這厚農(nóng)桑、創(chuàng)辦女學之策,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應(yīng)當是前朝那位馮首輔所做……
怎的都變成了這蕭氏之功?
史書竟能顛倒事實,抹去了南壁史上這唯一一位女首輔的功績,是因為馮氏后世的子弟再無手握重權(quán)之人,還是因為握筆的史官不是女郎.......
鄒先生已然說到通史的另一篇,任是如何的豐功偉績,也只是史書上的寥寥幾筆。
姜如初心情沉重的從史學課下學。
暮色四合,她剛回到居住的小院,就看到院子里有一個女郎搬了躺椅,正躺在院子里,臉上還蓋著一本深藍色的書籍。
她應(yīng)該就是前兩日生病的那位“院友”。
聽到有腳步聲,那女郎懶洋洋的掀開臉上的書籍,乍然看向來人,故作驚訝道:
“喲,姜女郎,你竟也在此處?”
姜如初看清她的臉,腳下霎時一頓,甚是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