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11月初 蓋州 繡龍山
新開嶺群峰蜿蜒綿長,仿佛是百多條巨龍虬結(jié)在一起,形成了一條大龍,而大龍的龍頭便是伸入蓋州城內(nèi)的秀龍山。
它面朝蓋州的一側(cè)是陡峭山坡,背后卻與群峰連在一起,像嵌在山巒里的一塊巨石。
山腳下的五權(quán)柳村,昔日里,這里曾是東北軍十二旅的第一道防線陣地,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了日軍第六師團第11旅團的臨時指揮部里。
旅團長谷壽夫正站在指揮部里,死死的盯著不遠(yuǎn)處的繡龍山。
谷壽夫身材短小,貌不驚人。他頭戴軍帽,身著日軍軍裝,一張臉頗為消瘦,顴骨突出,臉頰凹陷,膚色呈暗黃色眼神中閃爍著兇狠光芒。
谷壽夫?qū)ⅫS銅望遠(yuǎn)鏡狠狠砸在木桌上,鏡身磕出的凹痕里還沾著塵土,他盯著秀龍山,聲音里滿是暴躁和急切“三天!整整三天!山炮轟、擲彈筒炸,怎么連半山腰的戰(zhàn)壕都沒踩進去?”
參謀官山田花之助彎腰撿起望遠(yuǎn)鏡“旅團長,這秀龍山跟別的山不一樣,它背后連著新開嶺的群峰,不是孤立的山頭。偵察兵說東北軍12旅在這兒挖了一個多月,征了上萬民夫,洞子不光藏在秀龍山里,還能通到后面的山峰,咱們根本圍不住?!?/p>
“通到群峰?土洞子還能當(dāng)路走?”谷壽夫表情陰鷙的盯著山田,嘴里一說話,就冒出了哈氣“早上第13聯(lián)隊沖鋒,我親眼見山炮把山坡炸得冒黑煙,結(jié)果他們的人從土縫里鉆出來,一梭子機槍就把咱們的人壓回來了!難不成他們還能從后面的山里調(diào)兵?”
話音剛落,通訊兵掀簾沖進來,軍帽歪在一邊,手里攥著張染血的紙片“旅團長!第13聯(lián)隊請求撤退!他們攻到離主峰兩百步的地方,對面突然從側(cè)面洞子里開槍,德國的馬克沁機槍壓得抬不起頭,傷亡已經(jīng)過百了!”
谷壽夫一把抓過戰(zhàn)報,憤怒的撕碎。他看向秀龍山,霧里的山影與背后的群峰連在一起,像道望不到頭的屏障“讓他們撤。叫工兵隊來,我要知道這山上的洞子到底通到哪兒!”
半小時后,工兵聯(lián)隊的聯(lián)隊長小野帶著兩個滿臉灰的士兵進來,剛站穩(wěn)就直挺挺鞠躬“旅團長,我們在山腳下摸了一圈,我可以很負(fù)責(zé)的和您匯報,這座繡龍山內(nèi)恐怕隱藏著幾千敵軍,甚至我認(rèn)為他們把繡龍山內(nèi)部給掏空了,全部都是各種通道,有射擊孔,還有炮孔,一座山便是一座城。而且繡龍山后面的通道估計與其他山脈相連,所以他們并不缺物資和補給?!?/p>
“山背面也有入口?”谷壽夫往前湊了半步,眼神發(fā)狠“能用炸藥炸開嗎?”
小野指了指自己破了的袖口,臉上滿是難色:“試了!炸藥包去炸,只炸掉層浮土,里面的巖壁太結(jié)實了,炸藥貼上去跟撓癢似的。炸完沒兩分鐘,里面就打槍,機槍,大炮一直不停。我?guī)サ氖畟€工兵,只活下來兩個,咱們根本沒法靠近?!?/p>
山田花之助插了話“他們就不怕重炮轟塌洞子?”
“怕?他們就是沖著防炮修的?!毙∫疤统鰤K帶石灰的堅硬的土塊,“您看,這土摻了碎稻草和石灰,曬干了硬得跟磚似的,洞子頂和墻都糊了兩層,炮彈砸上去頂多崩塊土,傷不著里面的人。更要命的是,他們能從后面的山峰運糧食和子彈,根本耗不盡。”
谷壽夫走到地圖前,手指重重戳在秀龍山與新開嶺相連的位置:“這個張廷樞,他就是仗著山連山,才敢跟我們耗?”
“張廷樞是個不好對付的對手,人們都說奉系三公子中,他是最被低估的一個,現(xiàn)在看來他率領(lǐng)的部隊,韌性和戰(zhàn)斗力都是首屈一指的,可以和大日本帝國的軍隊相比?!鄙教锘ㄖc頭道
“不就是一個標(biāo)高五六百米的小山嗎??”谷壽夫冷笑“咱們有山炮、騎兵,還拿不下這么一個土洞子?傳令下去,明天天不亮就開炮,把秀龍山面朝蓋州的坡地都轟一遍,炸到他們的洞子塌!或者干脆把里面的人都震死!”
第二天凌晨,天剛蒙蒙亮,日軍的重炮就響了。轟鳴聲震得地面顫,秀龍山上的塵土被掀得老高,斷枝、碎石順著山坡滾。谷壽夫站在遠(yuǎn)處土坡上,舉著望遠(yuǎn)鏡看,見煙塵裹住山腰,才咬牙道“讓第13聯(lián)隊沖鋒,這次必須拿下主峰!”
第13聯(lián)隊的士兵端著步槍,貓著腰往上沖。起初沒遇抵抗,順利摸到主峰腳下的戰(zhàn)壕??蓜傄吓?,側(cè)面洞子里突然響起機槍聲,子彈掃在石頭上濺起火星,沖在前面的鬼子士兵接連倒下。
更讓他們心慌的是,山背面似乎有腳步聲傳來,沒多久,又有一批東北軍從另一個洞子里鉆出來,抄了他們的側(cè)面。
“隱蔽!找掩體!”大隊長揮著軍刀喊,可已經(jīng)晚了。東北軍的手榴彈從洞子里扔出來,爆炸聲在山坡上此起彼伏,側(cè)面的火力也越來越密,他們根本沒法招架。
谷壽夫在望遠(yuǎn)鏡里看得直咬牙,額角的青筋跳得厲害“怎么回事?山背面怎么還有人?他們的兵到底有多少?”
“旅團長,肯定是從后面的群峰調(diào)過來的?!毙∫澳樕l(fā)白,“繡龍山通著山背面,他們能隨時調(diào)兵支援,咱們根本防不住,而且他們的補給不斷,打多久都有底氣。”
谷壽夫靠在椅子上,指甲握拳深入皮肉還不自覺。他看著秀龍山與背后連綿的群峰,第一次覺得這不是一座山,是一座藏在地下的城。
三天后,山田揣著份皺巴巴的情報回來,臉色難看“旅團長,土肥原賢二大佐從沈陽那邊的情報人員影子那里得到了一份關(guān)于繡龍山的布防圖,秀龍山內(nèi)部的坑道總長有三公里,分兩層。第一層是戰(zhàn)斗用的,有機槍位、迫擊炮位,還能通到山背面的兩座山峰;第二層是屯兵和存東西的,能裝下一個團的人,糧食夠吃一個月,而且后面的群峰里還有東北軍的其他部隊,隨時能派兵過來支援?!?/p>
“還能從其他部隊調(diào)兵?”谷壽夫咬著牙“他們怎么在一個多月里挖出來這么多洞子?”
“影子說,上萬民夫分成三班,白天黑夜挖,張廷樞把工兵連派上去,專門管怎么挖省勁、怎么連到后面的山峰?!鄙教锘ㄖa充道“更麻煩的是,洞子里還有水井和包扎傷口的地方,他們就算不出來,也能在里面待很久?!?/p>
谷壽夫沉默了。這幾天的仗,每次沖鋒都像在跟看不見的敵人打,剛壓住正面的火力,側(cè)面就有援兵從洞子里鉆出來。剛轟塌一個入口,山背面又有新的火力點冒出來,根本打不盡、耗不完。
就在這時,外面?zhèn)鱽斫辛R聲。谷壽夫和山田花之助掀簾出去,見幾個士兵押著個穿東北軍軍裝的人過來,那人臉色蒼白,胳膊纏著繃帶,眼神卻沒半點怯意。
“旅團長,這是抓到的一個東北軍班長,在山腳下抓的,應(yīng)該是十二旅張廷樞部的哨兵?!笔勘鴪蟾?。
谷壽夫蹲下來,語氣陰狠“你叫什么?張廷樞的洞子到底通到哪幾座山?后面還有多少援兵?”
俘虜冷笑一聲,眼神里滿是輕蔑“你們永遠(yuǎn)攻不下秀龍山。我們旅長說了,這山連著山、洞通洞,你們就算把正面炸平,我們從后面的山里照樣能調(diào)兵、運補給,只要還有一座山、一個洞,你們就別想過去?!?/p>
“你們的補給就真斷不了?”山田花之助忍不住問“我們要是封了山腳下的路,你們還能從哪兒運東西?”
“你不用打聽了?!狈斝α?,“趕緊殺了我就是了,和你們說話,都臟了我的嘴?!?/p>
谷壽夫看著俘虜?shù)难凵?,心里竄起一股憤怒,他拿起手槍,對準(zhǔn)了俘虜?shù)哪X袋“真不怕死?”
“爺不怕!”俘虜死死的瞪著谷壽夫,然后猛然咳出一口痰,吐在了谷壽夫的臉上。
“八嘎!”谷壽夫打開了手槍的保險。
“小鬼子你記住了!”俘虜大聲喊道“我是黑山賀家灣,賀強!”
“砰。?!?/p>
一聲槍響過后,一位勇士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