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紅英是有私心的,覺得靠一己之力想要力挽狂瀾那是天方夜譚,她付出得這么多對得起任何人了,再這樣下去,唯一對不起的就是自己了。
“前年就該退了,上級領(lǐng)導讓我再堅持幾年,沒找到合適的人來挑這個擔子。”
蘭英也很無奈,私心來講,她確實想退了。
可是,一看到那些女工,就相當?shù)耐樗齻?,這個攤子如今交到誰手上都是硬骨頭啊。
“舅媽,你這是何必呢?”
杜紅英一聲嘆息:周家人真的比趙家人要老實很多,總是扛大旗,咬牙硬挺扛著社會責任負重前行。
“大約是因為我是廠里的老職工;是老黨員吧。”蘭英何嘗不清楚未來的路有多艱苦:“老爺子還在的時候我們就討論過這個問題,最后覺得,能扛得了一時就扛一時吧,人一輩子總不能只為了個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責任和擔當?!?/p>
“可是……”這樣的付出未必就會得到她們的感激。
“我們 不需要誰感激,我們也不想感動誰,我就是想做點力所能力的事兒?!碧m英道:“我知道你腦子一向好使,幫我支支招,怎樣才能盤活這個廠?!?/p>
杜紅英跟著蘭廠長參觀了一番,在生產(chǎn)車間走了一圈,感覺不到半點活力和朝氣。
死氣沉沉的車間,又哪來未來。
看著女工們做事兒,杜紅英想……這和生產(chǎn)隊吃大鍋飯時出工又有什么兩樣呢?
“鐘慶紅,你又遲到了?”蘭英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下午是兩點半上班,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三點半了,你才來上班?”
“哎呀,蘭廠長,不好意思啊,我睡午覺睡過頭了,這不,趕過來上班就遲到了一點。一點兒,蘭廠長,不要扣我錢啊,我上有八十歲的外婆,六十歲的媽要養(yǎng),下有兩個孩子在上小學,一分錢對我來說也是錢,不像你們當廠長的,吃喝玩樂樣樣有錢?!?/p>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吃喝玩樂了?”
蘭英都氣笑了,這可真是紡織廠的好職工啊,還做起了監(jiān)督。
“蘭英長,周一你沒來上班,在滿香樓吃飯的是你吧?”
周一?滿香樓吃飯?
杜紅英看向蘭英,蘭英氣得臉色鐵青。
“我周一是沒有來上班,滿香樓吃飯的也是我,那是我的私事兒,吃飯給錢的也不是我?!?/p>
“當然嘍,你們這種當廠長的人,別說大吃大喝吃一頓,就是吃山珍海味給錢的都不是你,有的是人上趕著為你們付錢。只是可憐了我們廠里的姐妹們,大家拼死拼活的工作,掙的利潤全讓你們當官的吃喝了,你有什么資格來指責我遲到?”
鐘慶紅的聲音相當大,很快就吸引來了眾人的目光,大家連手上的工作都顧不上了,紛紛跑來看熱鬧。
有和鐘慶紅要好的人也開始跟著指責蘭英了。
“人家那是典型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了。”
“就是,鐘姐,你和人家廠長比,你差的可不是一兩個級別,差得遠哦。”
“是啊,廠長吃吃 喝喝的都是正常的,咱們這些屁民就只配干活?!?/p>
“這活,誰愛干誰干,老娘是不伺候了?!?/p>
“是啊 ,在哪不是干活呢,人家去深市打工的打工妹也能掙一兩百一個月,誰稀罕了……”
“不干了不干了,走,下班回家?guī)??!?/p>
“正好,我媽這兩天還不太舒服,我回去照顧她了?!?/p>
一個走,兩個走,一群人跟著往外走了。
蘭英氣得臉色鐵青。
杜紅英……我要是蘭英,我比她們先走人。
“蘭廠長,咋回兒呀,這是?”
胡書記好像是被誰拉過來的,一邊擦 著額頭的汗水一邊問:“您 就不要和這些工人一般見識了吧,你看看這鬧得……這生產(chǎn)都沒法進行了?!?/p>
蘭英看著胡書記心里冷笑了一聲。
有些人啊只記吃不記打!
這是吃了幾年飽飯又忘記了當年的事了吧。
最寒心的莫過于內(nèi)部人的窩里斗。
紡織廠的幾個高層又開始有了各人的小九九 ,看她被針對不安慰不說,還在指責。
“胡書記,鐘慶紅說我上周一在滿香樓吃喝玩樂。”蘭英道:“請問滿香樓的消費發(fā)票我可曾拿回廠里報賬?上周一,我在滿香樓吃飯,你不會不知道是什么情況吧?”
她是廠長,不來還得照樣請假匯報。
上周一,是她們把老爺子送進公墓后為答謝那些前來告別的親友設(shè)了三桌,沒想到在那里吃一頓飯還被人盯著了,而且現(xiàn)在拿來大做文章。
“這,我知道我知道。”看圍過來的女工越來越多,胡書記連忙澄清道:“同志們,你們真的不能錯怪了蘭廠長,上周一,蘭廠長家里老人過世請的是事假,別說我們管不了她在滿香樓吃飯,就是去吃國宴也與大家無關(guān),那是她家私人事物,我們不得干預(yù)?!?/p>
“滿香樓吃飯,蘭廠長吃得好喲,聽說是我們市里最貴的酒店,一桌都要好幾百上千塊呢,我這輩子還沒去吃過這么高檔的地方吃飯呢?!?/p>
“你真是想多了,你什么條件?蘭廠長什么條件?人家別說吃一頓,就是吃十頓百頓都負擔得起,廠里虧損算什么,都不影響蘭廠長吃高檔餐廳?!?/p>
杜紅英聽得皺眉:這些人就是蘭英想要維護的人?
值嗎?
她看向蘭英,蘭英臉上除了憤怒就是震驚。
“你們?yōu)槭裁匆@樣對我?”
蘭英沒想過要功勞,也沒想過要苦勞,多年前就想著讓紡織廠重活。
現(xiàn)在也還是這個念頭,今天還特意找來杜紅英想給紡織廠把個脈,看看從哪方向入手,該改的改一改,能活一天是一天。
可就在這一瞬間,她動搖了。
“蘭廠長,我們大家都是人,吃香吃辣的時候記得喊我們一聲,我們也是吃得來好東西的人?!?/p>
“就是,這幾年蘭廠長發(fā)福了,長胖了不少,看來滿香樓的伙食養(yǎng)人?!?/p>
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起勁兒。
起哄的事兒誰干不來呀。
總而言之,就是蘭英占了廠里的便宜。
“你們說夠了嗎?”蘭英冷冷的看向這些女工,果然啊,并不是誰都值得她的付出:“我蘭英站在這里發(fā)誓,我多拿過廠里的一根紗線,多拿過一分錢我就不得好死,你們也敢來發(fā)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