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淚鋪滿了燭臺,晨光爬上窗柩。
陳宴在一陣頭痛欲裂中睜開眼。
“醒了?”葉緋霜問。
陳宴見她正在把信裝進信封,封上火漆。
他環(huán)視了一圈周圍,認出這是葉緋霜的主屋。
“我怎么在這里?”他很是迷茫。
葉緋霜反問:“你說呢?”
陳宴仔細回想,記憶只停留在席上喝了酒,然后搖了搖頭。
葉緋霜看他這副樣子就知道他什么都不記得了。
意料之中。
“我?guī)慊貋淼?,讓你順道收拾東西。”葉緋霜一宿沒睡依然神清氣爽,“你不是快要回潁川了么?”
陳宴心頭一緊:“我不想……”
葉緋霜打斷他的話:“你得回去。陳宴,我要去戍邊了,但我不準備帶你去?!?/p>
陳宴瞳孔震顫:“為什么?”
“北地沒有前途,你跟著我去就是埋沒了。我本就準備讓你留在京城,現(xiàn)在陳家找回了你,更好了?!?/p>
“我不要什么前途。”陳宴說,“我不稀罕高官厚祿,我沒那么大的抱負,我只想……”
葉緋霜再次打斷他:“你若真不想,你那么拼命讀書做什么?”
陳宴哽住。
因為他以為她一輩子都會留在京城,做位金尊玉貴的公主,那么他要一點點爬上去,直到爬到她身邊。
可現(xiàn)在,她要去北地。
不是去辦案,最多幾個月就能回來。
是去戍守,不知歸期。
那他肯定要跟她一起,抱負算什么。
“我的一切都是殿下給的。若不能為殿下鞍前馬后,這些學識武功又有何用?”
“陳宴,不要浪費你的才智。以后還有陳家給你鋪路,你的前路一片大好。你已經(jīng)吃了很多苦了,不用再跟我去北地吃苦了?!?/p>
“不苦,你沒有讓我吃過任何苦?!标愌巛p輕搖了搖她的手腕,“霏霏,你不要趕我走?!?/p>
“你忍心讓你的娘親繼續(xù)受分離之苦嗎?她想了你這么些年,愁壞了身子,你要陪陪她啊。還有你祖父,你不是感慕陳老爺子風骨嗎?現(xiàn)在他是你祖父了,你不去向他盡孝嗎?”
陳宴很想說,他都不想管。
可又怕她覺得他是個無情無義的人。
于是他只能說:“那我陪完家人,就立刻去北地找你?!?/p>
“就這么想和我在一塊兒?”
陳宴點頭。
“為什么?”她倒是要看看,醉酒后敢說的話,清醒的時候還敢不敢說。
不出所料,他給出的回答是:“我當粉身碎骨以報殿下知遇之恩?!?/p>
葉緋霜哼笑:“不圖你回報?!?/p>
陳宴想起這些年她救助的那些人。
入仕的男子,她根據(jù)每個人的性格和期望為他們安排合適的官職。
女子們,按照每個人拿手的技能送入宮中做女官或者留在她的鋪子里做事。
孩子們也送去學堂或軍營。
她送佛送到西,不會埋沒任何一人。
她有一顆赤誠之心,是他見過的最好的人。
于是陳宴認為,她值得世上所有人仰慕,但沒有一個人配跟她說喜歡。
俗人的戀慕就是在褻瀆她。
當然,他的也是。
所以他不想拿那樣的話來污她耳朵。
葉緋霜敲了敲桌子:“陳宴,你看我。”
陳宴抬起頭來,對上她澄澈的眸光。
“你想護著我?”
陳宴連連點頭:“我希望能為殿下?lián)跞ニ袨难??!?/p>
“那你就留在朝中。邊關(guān)將士的糧餉,冬日的棉衣,兵器的補給,哪一樣不依賴朝廷的調(diào)度?若有朝一日再開戰(zhàn),我不怕北戎的鐵騎,我怕糧草不繼,援兵不至。我需要朝中有一個絕對信任的人,掌握實權(quán),讓我沒有后顧之憂?!?/p>
葉緋霜朝他一笑:“想保護我,不一定非要和我形影不離,也可以和我守望相助。”
晨光籠罩著陳宴的身體,他的心卻一點點涼了下去。
所以,還是要分開。
但她說得有道理。
他這些年在京郊大營,已經(jīng)見識過上邊克扣會讓下邊的將士們過得多苦。
他不忍心讓她吃那些苦。
她替謝珩守北地的心不可轉(zhuǎn)圜。她心有大義,肩負重擔,他得與她共同承擔。
良久,陳宴才說:“好。我聽殿下安排。但殿下也要答應(yīng)我,以自己為先。城可以丟,仗可以敗,但你要平安?!?/p>
“當然?!比~緋霜毫不猶豫地應(yīng)了,“你知道的,我最惜命了。遇到危險時要真打不過,我跑得比誰都快?!?/p>
“那就太好了?!?/p>
“別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啊,笑一笑。我們做的都是好事、大事?!比~緋霜說,“我們還可以往來通信,海東青傳信很快的?!?/p>
陳宴立刻道:“那霏霏要時常與我通信。”
“好?!?/p>
“你若回來,定要來看我。當然,我若去北地,也一定會去找你的。”
“好?!?/p>
陳宴摳了摳桌沿。
怎么辦,還沒有分別,他就已經(jīng)在期盼下一次重逢了。
葉緋霜在北地平定流寇時,得到了兩塊上品寒鐵。
她找到一位聲名赫赫的鑄劍師,在他的指點下親鑄一刀一劍,并在刀尖劍尖上各刻了一片紅楓。
然后分別把刀劍贈予了蕭序和陳宴。
葉緋霜把那張鳳鳴琴一并贈給了陳宴。
蕭序可太開心了。討厭的陳宴終于要走了,以后沒人和他搶阿姐了。
所以阿姐送陳宴什么他都覺得無所謂。
物是死的,人是活的,阿姐是他的,嘿嘿。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陳宴跟陳夫人啟程回潁川。
葉緋霜出城相送。
送君亭中,陳宴撩袍跪地,向葉緋霜叩首拜別。
葉緋霜把他扶起來,眼眶有些泛酸。
果然,她還是不習慣離別。
她看著眼前仙姿玉容的郎君,有些驕傲。
這是她精心雕琢出來的玉。
葉緋霜拍拍他的胳膊:“去吧。”
車馬轆轆遠去,葉緋霜舉目張望,不曾想陳宴沒走出多遠,又打馬回來了。
“可否請殿下為我賜一表字?”他問。
士人交往多稱表字,只要被叫一次,他就能想起為他賜字的人。
“你可以讓陳老太爺為你取?!?/p>
陳宴搖頭:“就要殿下給的?!?/p>
葉緋霜仔細想了想,才說:“山高不阻其志,澗深不斷其行。愿你往后坦然無懼,砥礪向前。既然你想要,我便為你取字澗深吧。”
陳宴在舌尖品了一圈這兩個字:“多謝殿下。我一定砥礪向前,與殿下守望相助。”
“好?!比~緋霜笑道,“后會有期,陳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