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晌午,日光清透明亮,灑在御書房前的玉墀之上。
三人攏著光影走了進(jìn)來。
最前頭的陳文益老當(dāng)益壯,精神矍鑠。
后邊半步的陳宴風(fēng)姿清逸,芝蘭玉樹。
但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最后那人身上。
他肩寬背闊,挺拔如松。面容在光影交界處逐漸清晰,劍眉斜飛入鬢,目如深潭古井。
一些老臣不由自主想到了許多年前。
少年謝岳野甲胄在身,腰間的青銅虎符碰撞作響,大步流星地踏進(jìn)了御書房,意氣風(fēng)發(fā)地對先皇說:“陛下,臣不負(fù)所托,勝了!”
從那時起,大昭有了一位赫赫有名的威烈將軍。
歲月流轉(zhuǎn),少年將軍已鬢生白發(fā)。但余威仍在,氣勢不減。
也是在這一刻,許多人才切實明白——什么叫仿得了形,仿不了神。
沉穩(wěn)的腳步停在了葉緋霜面前。
低沉醇厚、滿帶欣慰的聲音響起:“是大姑娘了?!?/p>
葉緋霜鼻子一酸,眼淚奪眶而出。
這次沒有錯。
葉緋霜哽咽喚道:“爹爹?!?/p>
“爹爹在?!敝x岳野輕輕摸了摸她的發(fā)頂,“霜霜莫怕?!?/p>
他又看向另一邊:“小鈺?”
程鈺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連連點(diǎn)頭,視線也模糊了。
謝岳野一把把她拎起來:“怎么在地上?”
程鈺立刻抱住他的胳膊。
只一個動作就讓謝岳野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他握住程鈺的右手手腕,看向她的手掌,劍眉蹙起:“怎么弄的?”
程鈺一味地朝他笑。
謝岳野越來越覺得程鈺不對勁。
不過現(xiàn)在不是管她的時候,他拍了拍程鈺的肩,然后大步走到御案前,抱拳行禮:“謝岳野,參加陛下。”
而后直起身,目視暻順帝:“一別經(jīng)年,陛下別來無恙?!?/p>
暻順帝看了看面前人,又看了看一邊那個滿臉疤痕的贗品,頓時,高下立判。
“朕一切安好,將軍如何?”
“承蒙陛下恩澤,又有郎主所賜無事牌保佑,岳野安好。”
“哦?德璋贈的無事牌還在?”
“在。”謝岳野從襟內(nèi)拽出一根墨繩,上邊掛著一個小巧的白玉無事牌。
光澤溫潤,玉質(zhì)柔和,一看就是上好的玉料。邊緣光滑圓潤,可見被佩戴之人摩挲了許多年。
暻順帝露出一抹淡笑:“朕的也在。”
于是眾人都聽明白了,這就是暻順帝剛才提起的,德璋太子把自己的蟠龍玉制成的東西。
贗品沒拿出來。
謝岳野轉(zhuǎn)身看向贗品,上下掃了一通,然后搖了搖頭。
他什么都沒說,只一個眼神,就讓人能察覺到他的輕蔑和不滿。
他又看向其余的大臣們。
“秦太師,您是年紀(jì)大了老眼昏花了?這玩意和我哪里像了,您能認(rèn)錯?”
“李太尉,當(dāng)年掉茅坑眼里進(jìn)屎了是吧??。俊?/p>
吳大人聲音發(fā)抖:“你……你真是謝將軍?”
謝岳野樂了,指著贗品:“我不是,我哪兒是啊,他才是。”
在場大臣里除了老臣,還有一些年輕臣子。他們只聽過謝岳野大名,沒見過其人,不知他為何敢在圣上跟前這么大放厥詞。
這謝岳野不是德璋太子的舊部嗎?應(yīng)該為陛下所不容才是啊。
寧明熙立刻問正事:“謝將軍,當(dāng)年霧山行宮到底是怎么回事兒?皇嬸生的到底是男是女?”
謝岳野掃了一眼安子興。
然后說:“的確是雙生子?!?/p>
陳宴看向謝岳野,而后重新垂下眼睫。
“真是雙生子,那這人說的是實話啊!”秦太師指著程鈺說。
然后他又指向那幾個中年男人:“他們說只有一個男嬰,他們在說謊!”
那群人頓時嚎叫起來:“我們沒說謊,我們真的只知道一個孩子!我們沒看見另一個,也不能說我們說謊??!”
只是他們的辯解已經(jīng)沒人聽了。
寧寒青千算萬算,沒算到會來這么一出,實在太出乎他的意料。
誰能想到謝岳野竟然真的還活著,這局輸?shù)盟麤]辦法。
一人忽然驚叫:“呀,他怎么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那贗品仰倒在地,嘴角溢出黑血,已然自盡了。
寧明熙立刻著人處理尸體,不要污了圣上眼睛。
剛才他差點(diǎn)被寧寒青拉下水,現(xiàn)在找著機(jī)會立刻反駁:“六皇弟,你看看你挑起的事,差點(diǎn)冤了寧昌,唉?!?/p>
寧寒青跪地道:“父皇恕罪,是此人找到兒臣,自稱是謝將軍,說皇室血脈有異,兒臣這才帶他來指認(rèn)。是兒臣失察,兒臣有過。”
“不怪你?!睍琼樀鄣?,“這里這么些人,不都差點(diǎn)讓他唬過去么?”
眾位大臣齊唰唰跪地告罪。
一位正直的老御史說:“陛下,就算寧昌公主的身份是真的,但說她與青云會勾結(jié)這事……”
立刻有人反駁:“那人自己都是假的,他說的話怎么可信?明顯是故意栽贓!”
老御史一臉嚴(yán)肅:“此事非同小可,請陛下嚴(yán)查!”
“清明之事非同小可,朕自然會著人去查?!睍琼樀圯p咳兩聲,“好了,都先退下吧。岳野,寧昌,你二人過來?!?/p>
眾位大臣退出御書房,葉緋霜讓程鈺去公主府等她,然后和謝岳野去暖閣。
葉緋霜十分激動地扯住謝岳野的袖子:“爹爹,您竟然還活著,我實在太高興了!您怎么不早些來找我啊!”
誰知謝岳野面露詫異:“我都沒打算來的,不是你叫我來的嗎?”
葉緋霜一愣:“我叫您?”
謝岳野從懷中拿出一封信:“這不是你寫給我的?”
葉緋霜一看,信上有寧昌公主府的印戳,送去的地址是平州禮縣白馬莊。
打開一看,紙上寫了幾行字,字跡有些陌生:
爹爹,許久不見,十分想念。已備佳釀,恭候大駕。您若不來,死給您看!
一看最后的日期……
正是她故意喝醉、問自己問題的那天。
謝岳野重新把信收好:“我這些年藏得這么好,你怎么知道我還活著?”
葉緋霜:“……”
她知道個屁。
嗨呀,她怎么說的來著?喝醉了就是能辦正事的嘛!
小桃那臭丫頭還不信!
葉緋霜“嗚”了一聲:“爹爹,您既然活著,干嘛裝死啊?我都傷心壞了?!?/p>
謝岳野嘆了口氣,低聲道:“那時候青云會的人找上我了,我不想讓你被他們利用,所以把你送走,我也假死脫身。本想讓你在鄭家過平凡日子,誰知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你還是回宮了?!?/p>
時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