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辛宏見過無數(shù)人,觀人于相,他無比肯定,孟寧提起江朝淵時的那股恨怒是真的,而且他來之前本就已經(jīng)有所猜測,孟寧的這番話,剛剛好就印證了他之前的想法。
“所以你也并非是藺家的人?”馮辛宏看著身前女子。
孟寧愣了下,隨即眉心緊擰,眼中重新染上防備。
馮辛宏見狀說道:“我不是要為難你,只是有些事情想要弄清楚?!?/p>
孟寧咬了咬唇,半晌才細聲說道:“我沒有想要冒充藺家的人?!?/p>
“裕豐齋那日事情太過突然,我病發(fā)后姑母尋了過去,原想著如果你們有所懷疑,我就安分守己待在福來巷里,只要不外出,不做惹你們生疑的事情,等你們找到太子之后自然會離開?!?/p>
“為了讓江朝淵相信我,我主動跟他坦誠了身份,就連父親和孟家的事告訴過他,我當時其實沒想到藺家的,是他提起了藺家和姑母的關(guān)系,我想要自保才拿藺家來嚇唬他的?!?/p>
馮辛宏仔仔細細看著她臉上神色,她眸中惱怒,本來蒼白的臉上也因為提起江朝淵而生了抹氣惱的紅,但關(guān)于藺家的事情倒不像是說的假的,而且……居然是江朝淵先提起藺家的?
他沉聲問:“那你為何要與人勾結(jié),故意模糊你來奉陵的時間?”
孟寧愣了下,抬眼看著馮辛宏,滿是茫然:“你在說什么?”
馮辛宏見狀心生疑惑,忙問道:“你是什么時候來的奉陵?”
“應(yīng)該是三月吧?”她有些不確定,“我和阿弟當時受了傷,還昏迷了幾日,過的也亂糟糟的,具體是哪一日我也記不太清楚了,但是當時奉陵天還沒熱?!?/p>
三月?!
馮辛宏眉頓沉,肅安公府謀逆是二月初的事情,太子逃出京城,在北邊甩掉追捕之人已經(jīng)是二月中,他們途中幾次查到太子的線索,有好幾次更是險些將人逮住,算時間他根本不可能那么快趕來奉陵。
而且江朝淵那日突然將之前裕豐齋審問過的人叫回去,說是察覺疑點要重新審問,他以為是查到太子線索趕過去。
江朝淵很明確的告訴過他,孟寧在來奉陵的時間做了假,又以當日太子逃出京城有人暗中相助為由,所以馮辛宏才會相信了藺家早已摻和其中,孟寧是藺家棋子的說辭。
可如果,孟寧時間上并沒作假,那說謊的人是誰?
馮辛宏眼中陰霾積聚,袖中的手也握了起來,他心潮浮動,看向孟寧,“最后一個問題,你父親死前,是不是給你留了什么東西?”
孟寧神色瞬變:“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你用不著說謊?!?/p>
馮辛宏直接打斷了她的話,“李家為了太子絕不會輕易妥協(xié),就算你拿藺戎來當幌子,李家為了太子也絕不會退讓妥協(xié),更何況還為了跟你賠罪,就親手砍掉自家護衛(wèi)的胳膊?!?/p>
“四年前稅銀案了結(jié)的不明不白,上次江朝淵的人把你帶回去時,你惱怒之下曾經(jīng)說過他若是再無緣無故的招惹你,你有辦法換陳王出手要他的命,而且今日縣衙之中你說的話也已經(jīng)有人告訴了我?!?/p>
“你手里握著稅銀案的證據(jù),那證據(jù)更有一部分就在你身上,否則單憑幾句說詞,不足以讓李家對你如此忌憚,對嗎?”
孟寧臉上已經(jīng)徹底變了,她下意識朝后退了兩步,背脊繃得緊直面色蒼白地看著馮辛宏,似是防備他動手。
而她這幾乎是本能反應(yīng)的動作,讓馮辛宏知道自己是猜對了。
他欣喜,卻沒試圖靠近,反而主動退了半步:“你不用這么防備我,我對你并無惡意?!?/p>
孟寧半句不信,只緊抓著衣袖。
馮辛宏低聲說道:“我是陳王的人你應(yīng)該知道,陳王如今雖然把控朝堂,但與朝中左相及江家那些朝臣并不和睦,甚至那些人還想要將我家王爺除之而后快,所以我沒必要,也不可能為了替他們出頭來為難你?!?/p>
孟寧怔了下,似是想起如今朝局和之前傳聞京中的情況,原本緊繃的身形放松了一些。
馮辛宏再接再厲:“你來奉陵找上雁娘子,應(yīng)該是想要借她和藺戎的關(guān)系查四年前的舊案,是嗎?”
孟寧繃著臉:“你想說什么?!?/p>
“藺家并非是好選擇?!?/p>
馮辛宏說道,“你父親的案子牽扯的人極多,當年這案子我遠在屬地都能察覺到不對勁,可是朝中之人從上到下都是緘口不言,更是皇帝親自下旨結(jié)的案,藺戎若是愿意去管此事,四年前就不會讓你父親枉死?!?/p>
“我不否認跟其他人相比,藺戎為人剛正,可他并非孤家寡人,身后還有偌大的藺家,你要是真找上門去,好一些的,這些東西成為藺家拿捏其他朝臣的把柄,藺家憑良心護著你們姐弟余生周全,可要是他們心狠一些,你手里這些東西就會成了你們的催命符?!?/p>
孟寧臉色慘白,嘴唇顫了顫,似是想到他所說的后果,連帶眼神也猶疑起來。
馮辛宏就知道她是信了,帶著蠱惑說道:“你與其冒險去找藺家,倒不如尋我們王爺?!?/p>
“陳王?”
“是。”
馮辛宏道,“王爺?shù)氖虑槟銘?yīng)該知道,他和如今的陛下,和滿朝大臣的關(guān)系你多少也都清楚,你想要替你父親報仇,替孟家昭雪,唯有我家王爺能夠做到,也只有他能讓當年所有人都付出代價?!?/p>
頓了頓,他語氣重了幾分,
“包括陛下?!?/p>
這四個字如同巨石砸在孟寧心上,讓她神色動搖,她咬著唇定定看著馮辛宏,臉上變化不定。
馮辛宏也不催促,就安靜看著她,因為他很清楚眼前這女子如若真的想要替孟植報仇,讓孟家洗冤昭雪,她就一定會答應(yīng)。
果然,沒多久,她就聲音微啞著開口:“你說的這些,能代表陳王?”
“當然?!瘪T辛宏輕嘆了聲,“不瞞孟小娘子,我家王爺如今處境并不算好,朝中左相他們咄咄逼人,太子和玉璽又遍尋不獲,而你的出現(xiàn)能幫王爺天大的忙,王爺要是知道的話定會萬分高興。”
“只不過,前提是你真的能拿出幫王爺?shù)臇|西。”
他這般直來直去,反而讓孟寧安心了。
她垂頭思索了一會兒,才似有了決定,“好,我相信陳王不會犯蠢?!?/p>
孟寧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馮辛宏,似是掀開了自己衣襟,在雨聲之中窸窣了片刻,才又整理好了衣物轉(zhuǎn)了回來,手中已經(jīng)拿著了一小卷東西,直接攤開手遞給了馮辛宏。
馮辛宏目光瞬喜,連忙接過:“這是……”
“這是我父親當年留下的證物其中一部分?!?/p>
“其中一部分?”
馮辛宏笑容一收,眉心皺緊,居然不是完整的?
孟寧細聲說道:“我當然不可能將所有東西都隨身帶著,而且不瞞馮大人,大半年前我和阿弟其實去過京城,原就是想要投奔姑母好能混入藺家,可沒想到剛打探姑母消息就驚動了人遭人追殺,我和阿弟險死還生一路逃來了奉陵,所以當時才會那般狼狽?!?/p>
馮辛宏聞言驚訝,可隨即又覺得他們進京不奇怪,涉案之人全在京城,想要揭露自然也是在京城。
孟寧說道:“當時我把父親留下的東西全部帶去了京城,后來逃亡時,將大多證據(jù)都藏在了京郊隱秘之地,只隨身攜帶了一小部分,我聽聞藺戎對姑母的感情不一樣,每年都會派人來奉陵,所以想要借這些東西引他來奉陵的。”
馮辛宏瞬間明白:“你剛才取信李家的,就是這個?”
孟寧點點頭:“今日江朝淵突然抓我,我怕出事便將東西帶上了,沒想到他直接把我交給了李家人,李悟質(zhì)問太子下落,還命人朝我動手,我為自保才拿了一半給他們。”
“當年稅銀案,皇后娘娘的弟弟李序瑞身為淮州督道涉案其中,李家收用了不少銀錢,就連皇后和太子在不知情下也陸陸續(xù)續(xù)拿了很多,稅銀案爆發(fā)之后,李家就知道了此事,我父親的死也有他們動手?!?/p>
“我剛才給李家那部分東西,雖然不是他們涉案的證據(jù),但只要讓他們知道是父親留下的東西就足夠震懾他們了?!?/p>
馮辛宏倒是沒有懷疑孟寧的話,他查過太子,自然知道李家那些人的官職,孟寧的話是對的上的。
李家如果真的牽扯在舊案之中,他們自然是害怕孟植當年留下的東西會有確切證據(jù)。
哪怕只有一絲可能,他們都不敢動孟寧。
只不過,馮辛宏心中有些沉,照孟寧的意思,這證據(jù)如今共有三份,一份在他手里,一份在李家手里,還有最重要的一份在京城。
京城那部分倒還好說,只要將孟寧帶回去就能取回來,可是李家手里的想要拿回來,恐怕不容易。
馮辛宏低頭打開那卷東西,仔細辨認,上面的確記載了很多數(shù)目,甚至他還看到了幾個有些眼熟的官員名諱,他看了一會兒就抬頭:“這東西,為何不全,而且好像是亂的?”
孟寧說道:“我怕藺家拿了不辦事,也擔心東西落在旁人手里,所以當初隨機從所有證據(jù)里各抽了一些出來?!?/p>
馮辛宏臉一僵:“李家的那份也是?”
孟寧點點頭:“是。”
“那你記得上面寫的東西嗎?”
“不記得?!?/p>
馮辛宏頓時臉色漆黑,他原想著李家得的東西若是不多,只要大部分證據(jù)在他們手里就行,可如今李家那份是非得拿回來不可,否則萬一他們拿走的是最要緊的,屆時回京之后證據(jù)七零八落的,怎么可能對付得了朝中那些老狐貍?
他捏著那一疊東西想要罵孟寧,可對上她有些蒼白的臉,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算了,他們還得求著這小姑娘拿回京中藏著的證據(jù),而且這事也怪不得她,她要是真把完整的證據(jù)隨身帶著四處招搖,那才是真的蠢得可怕。
這小姑娘如此做也不過是為了自保。
馮辛宏將自己安撫好了,把那疊東西小心收了起來,這才說道:“我會想辦法把李家那份拿回來?!?/p>
孟寧連忙道:“那你帶我走,我要見阿弟……”
“不行?!?/p>
馮辛宏見她臉沉了,低聲解釋,“李家不會放人,而且要拿回李家手里的東西,還得你幫忙?!?/p>
見孟寧不滿,他說,
“你先聽我說,想要揭開舊案,定朝中那些人的罪,甚至讓皇帝也認錯,這證據(jù)就一定要周全,否則稍有錯漏就會給了他們反擊的機會,而且太子如今人在奉陵,李家不管是誰叫過來的,太子都一定會想辦法聯(lián)系他們?!?/p>
“我現(xiàn)在要是強行把你帶走,定會讓李家警覺,說不定還會傳信京中讓人防備,倒不如先安撫住他們,假裝我只是尋你探問太子消息,想辦法把他們手里那份東西拿回來?!?/p>
而且最重要的是,馮辛宏還要處置江朝淵的事。
那人從入奉陵之后就處處古怪,還想盡辦法把藺家拉扯進來當幌子,強行拿孟寧開刀,他總覺得江朝淵在隱瞞什么。
馮辛宏安撫:“你弟弟在我那里會很安全,你在李家這邊,他們也不敢隨意動你,你放心,我還要你回京去拿證據(jù),無論如何都會讓人護你周全?!?/p>
孟寧遲疑了下,才答應(yīng)下來。
馮辛宏交代:“只不過你要記著,別讓李家察覺我知道了孟家的事。”
孟寧點點頭:“我知道,他們要是問起,我就說你是找我問太子的事情,懷疑我和李家勾結(jié),再把藺家拉出來當幌子,反正江朝淵之前就是這么說的。”
馮辛宏頓笑:“你很聰明?!?/p>
孟寧抿抿唇,頰邊酒窩一閃而逝,她放松下來:“不過我擔心他們會傷害姑母?!?/p>
“這個你放心,我會讓人護著雁娘子一些,而且她好歹是藺戎以前的夫人,不到萬不得已沒人會傷她。”
“我知道你和李家不會傷她,我是擔心江朝淵?!?/p>
孟寧臉上露出厭煩,有些惱說道,“他也不知道為什么,非得強行把我扯進太子的事里,而且今天莫名其妙的就把我扔給李家?!?/p>
“我為了取信李家那些人,才主動讓他們帶走我阿弟,結(jié)果他提前把我阿弟給抓了,就好像早就知道一樣。”
她絮絮叨叨,低聲罵道,
“之前總聽說靖鉞司的人厲害,江朝淵查案更是比獵犬嗅覺還靈,可我看他就是個有癔癥的,證據(jù)不講,全靠猜想,難怪太子能跑了出來,跟幾個肅安公府的余孽就能耍的你們團團轉(zhuǎn)……”
馮辛宏臉上凝滯,似想到了什么,驀然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