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不僅靜悄悄,還來得很慢。
蚊子在旁邊嗡嗡叫著,毛發(fā)濃密的狗們只撲閃著耳朵,半點不被打擾。
而地上穿著鏤空漁網(wǎng)的兄弟倆——
不敢動??!
蚊子叮在臉上也不敢蹭一下呀!
還有腿,好癢好癢好癢好癢……
可是,可是……
旁邊那只狗頭好大好大?。?/p>
這正常嗎?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只狗的狗頭會大成這個樣子的!
一張嘴露出森森白牙,還有一股臭烘烘的味道,尤其它靜靜盯著兄弟倆的時候,偶爾還要猙獰又饞嘴似的舔一下鼻子,真的感覺一口能咬碎半個腦袋??!
相比之下,另一側(cè)的幾只并排狗都沒有那么可怕了。
但若是叫兄弟倆動一下——
那算了,還是有點可怕的。
因為這幾只狗雖然體格正常,品種也正常,可他們同樣靜靜坐在這里一動不動的瞅著他們。
可饒是如此,兄弟倆都能從他們眼中看出興致和興趣。仿佛只要他們一動,這狗們就會集體撲上來!
這個兄弟倆倒沒看錯。
大王的命令是叫他們盯著這兩只毛賊。
盯的意思就是不許瞎咬亂拱。
可如果兩個小偷自己動了的話,那狗狗們撲上去玩耍一番,就是正常了吧?
人,怎么還不動呢?
動一下呀!
狗等著急了。
他們從嗓子眼里發(fā)出了沉悶短促的催促聲,但因為太過渾厚,反而越發(fā)可怕,兄弟倆頓時屏息,只呆呆瞅著天空——
怎么還不天亮呢?
沒人報警嗎?
這該不會是一個法外之地,要在一大早組織開晨會時把他們當場……
小老弟首先按捺不?。骸皥缶。袥]有人報警??!”
大哥被他猛的一嗓子嚇了一跳,唯恐狗們撲上來。但見他們?nèi)允悄菢屿o靜看著自己,也陡然生出一股智慧來:
就是??!
他們還什么都沒偷著呢,還負了重傷,還被拘禁——
“報警啊,有沒有人報警?。。?!”
但眼下真的太早了,正處于天色將明未明的階段。
除了仍舊守在池塘舍不得走的釣魚佬們,整個村子怕是沒有人醒著。
陳遲陳溪也正是好睡的年紀,白天吭吭哧哧一身力氣活,晚上不管什么時候,倒頭就能睡著的。
哦,還有一位沒睡著的,大約就是宋檀了。
啊呀!早知如此,今晚就該在陸川那里睡的,只是她不想太過懈怠,所以很少過夜。
陸川……
知不知道的不清楚,反正他從來不問。
宋檀深夜出動,敲響了他的房門。
過了一會兒,房門打開。
陸川有些驚訝:“怎么這時候過來了?”
他很會觀察細節(jié),宋檀的睡衣是他買的,真絲材質(zhì)雖然絲滑,可也格外愛皺。但如今宋檀穿著……
上頭連折痕都少的可憐,只褲子上略帶些褶皺。
但以她的性格,出門前再換一套新睡衣沒必要,所以……
他心中的猜測越發(fā)篤定,但此刻卻仍舊不提,只看著宋檀又已經(jīng)躺到了他的床上。
其實這一路走來多少有些灰塵露水的。
但——
算了。
假如他的猜測是真的話,可能檀檀身上也不會沾這些東西的。因而只將靠枕給她放好,還拍了拍。
宋檀果然咕蛹過去,隨后才回答:“你說,怎么教訓(xùn)兩個小賊呢?”
陸川一愣:“又來了?這回偷什么的?”
根據(jù)以往經(jīng)驗,他不僅又期待道:“是摘了桃嗎?摘了多少?夠不夠小祝支書要的那些?”
宋檀:……
“我也不是非得叫他們付出勞動才動手的那種人吧。”
陸川定定看著她,突然又笑了出來:“嗯,你不是。就是村里人現(xiàn)在還念著你無償提供給小郭醫(yī)生診所里的那批艾草。”
可憐那割艾草的兩個笨賊吭哧勞動一晚上,全為他人做嫁衣裳。
宋檀:……住村里太久了就這點不好,簡直壞她修仙者的口碑!
她強調(diào)道:“這次是偷魚,而且一條都沒撈著就被抓了?!?/p>
她說的簡單,陸川卻很快想起今天宋三成沒重新設(shè)起來的攔網(wǎng):“河灘那里?”
“嗯?!彼翁袋c頭,把頭枕在他的肩膀上,聞到他身上有一些微艾草和檸檬花的香氣,不禁又深深嗅聞一下。
而后又撩起自己的衣襟聞了聞。
嗯,因為修煉時靈氣震蕩的緣故,身上什么味道也沒有。
看她的動作,陸川立刻明白她在想什么,因而很快又跑了題——
“山上那棵檸檬樹好像花開的也挺多的,天亮了我去摘一些,用油浸法做一些香薰皂,到時給你放在衣柜里。”
頓了頓又問:“只要檸檬花?檸檬葉要不要?”
宋檀瞬間搖頭:檸檬花的味道是格外清新的香,怎么聞都不會膩。
檸檬葉的味道,就跟檸檬一模一樣,還有點肥皂感。
她想到這里又提要求:“再做點金銀花的,金銀花我也喜歡?!?/p>
“梔子花能做嗎?我媽也挺喜歡梔子的?!?/p>
陸川頓時失笑:“行,都做,一樣一樣來,不然你到時候亂放一通,味道都串了?!?/p>
以他的敏感和講究,不是很愛聞那種融合的亂七八糟的。
做人女朋友嘛,這點細致感宋檀是能包容的,更何況自己是享受的那一方。
她于是又湊過去狠狠親了一口陸川微涼的臉頰,然后才回歸正題:
“問你呢,他們什么都沒偷到,報警估計也是小懲大誡,怎么才能有方法嚇住他們?。俊?/p>
陸川哭笑不得的摸了摸自己的臉。
這大約就是男人女人的不同,宋檀表示親近與好感就是這樣親過來,但那感覺,更像是小豬小狗亂拱。
半點遐思也無。
他這個戀愛談的,當真是與眾不同。
可再靜靜看她一眼,卻又覺得自己有此殊榮,實在欣喜。
于是陸川也收攏心神,仔細琢磨:
“只要有足夠的利益,那種放狗追放鵝咬的驚嚇很快就會被利益沖刷掉的,不能長久。”
如果是在城市里,那除了報警也沒別的方法。但這個世上,向來是好人付出的成本要更高一些。
但這是在農(nóng)村。
雖然這些年來農(nóng)村各種新風建設(shè)已經(jīng)遠勝以往,但有些方法還是在農(nóng)村更適用。
比如——
“我上次去鎮(zhèn)上,看見咱們鎮(zhèn)農(nóng)村信用社門口的電子屏上,寫著某某村某某人在銀行貸款十萬元逾期不還……”
大紅色的led燈屏不停滾動著,走過路過都能看上兩眼。
而在這個十里八鄉(xiāng)都是親戚熟人的地段,如此一來,跟電話轟炸催款沒什么區(qū)別了。
“所以我也找人拉個條幅,開個大喇叭,把他們帶在三輪上一路播報?”
宋檀搖搖頭:“不太行吧。”
越是在村里待得久,越是知道這世上有一個人就是無所謂臉皮的。
他們有時候可能把尊嚴看得十分重,有時候又能擺爛能耍賴,那就可著勁的擺爛耍賴。
尤其是這種慣常做壞事的,就像那種欠錢不還的某某某。
未必是家里沒有錢,但人家就有一個樸素的念頭:
我就不還,你能怎么?
所以這招可能不太行。
陸川搖了搖頭:“我的意思是,連信用社都知道對付人要先從臉面下手,那有人在不同的人面前,對臉面是有不同需求的。”
“他什么都沒偷到,你用別的手段就容易過激,為他費心思又沒必要。”
“但這年頭,又不能把人逼急了?!?/p>
“想要一勞永逸,我的意思是問問他們的孩子。”
就算孩子不需要父輩的履歷,那孩子的對象呢?
孩子的孩子呢?
如果一家人都混不吝無所謂,那就更簡單了——
“以后招工不要他們村子的人。”
“也不要與他們沾親帶故的人?!?/p>
好家伙!
好家伙?。?/p>
宋檀定定看著陸川。
“還是你壞心眼兒多??!”她嘆息著。
像自己,想的都是些什么打人不痛、放狗追、說他們要偷國一國二之類的,從臉面出手那都是曲折手段了,她報警都沒想到這個。
但如今聽陸川一通分析——
別說,普通人用這招也適用??!
很好很好,兵不血刃!她喜歡!
至于說這人具體的信息來源——
啊喲,在村里最不缺的就是信息!
只要知道個名字,往大叔大嬸們那里一傳播,不要半天時間,大伙兒都能將他的親朋故舊都擺弄明白!
孩子在哪兒,上的什么學(xué)?開的什么車?娶的什么媳婦?
那是一清二楚。
又簡單又省事兒!
宋檀腦子里心念電轉(zhuǎn),陸川卻覺得委屈:“我壞心眼多?”
“可不就是你多?!?/p>
宋檀拿這個夸他呢:“還是你們搞創(chuàng)作的腦子靈活!你電腦里那文件夾我都看了,有一個叫什么殺人手段……”
什么黃曲霉素啊,毒蘑菇啊,醉酒嘔吐啊……
嘖嘖嘖!
實際操作暫且不提,但編進書里卻很有愛恨情仇的看頭的。
陸川嘆了口氣,他是搞創(chuàng)作的,又不是每天琢磨做壞事。
真是好話壞話都讓宋檀說了。
這會兒看了看時間:
“四點多了,不然還是先報警備個案吧。”
說起報警,宋檀干脆道:好歹等五點鐘吧,咱這一樁一樁的,今年事情可真不少?!?/p>
這倒是。
陸川笑了笑,伸出手掌來遮住她的眼睛:“那先躺一躺吧,一直不睡,不累嗎?”
宋檀也懶洋洋的瞇起眼睛,眼睫毛在他掌心里滑動著,然后回道:
“不累,現(xiàn)在其實不太需要睡了?!?/p>
耳畔傳來陸川的輕笑,宋檀心頭一動,也露出一個微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