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解怔怔看著寧燕。

    寧燕眸光堅定看著徐解。

    兩人靜默了半晌，直到徐解開口打破沉默，他聲音澀然，帶著詫異震驚、不可思議：“寧師姐，你方才說、說要出仕于我？”他想破腦袋也沒想到寧燕會走這步棋。

    相較于徐解的失態(tài)，寧燕的反應(yīng)就從容許多，她淡聲地道：“文注并未聽錯，我確有這打算。我知道這是個令人為難的請求，但長久受你照拂卻不是我想要的?！?br />
    徐解急忙出聲：“寧師姐，你……”

    寧燕知道他想要說什么。

    “我知道文注仗義，但‘情分’是世上最經(jīng)不起消磨的。”寧燕經(jīng)過一晚上好好休息，精氣神比昨日好上不少，只是這陣子消瘦太多，兩頰略有些凹陷，如此憔悴也不掩她眼底的堅定，“并非是不信任文注，恰恰是太信任了，所以更希望能憑本事謀得立錐之地。”

    她不能讓女兒有任何寄人籬下之感。

    興寧不在，她要扛起二人的希望。

    寧燕道：“我雖是個普通女子，一無文心二沒武膽，但文書謀劃的活兒能勝任！”

    徐解動了動唇。

    想勸說寧燕改變主意又不知從何處說起。他深知這位寧師姐脾性，看似溫婉如水，實(shí)則剛硬頑固，一旦做下決定就不會輕易改變初衷……他也不是質(zhì)疑寧燕實(shí)力。

    寧燕處處都強(qiáng)，這是宴師蓋過章的。

    唯一的遺憾便是托生女兒身。

    若是個男兒，絕不遜色任何人。

    良久，他輕嘆，與寧燕坦誠布公。

    “寧師姐，以你的能力出仕于我，我歡喜還來不及，但師姐有無想過外界可能有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嗎？我是無妨的，可不忍心師姐遭人詬病?！边@是徐解最擔(dān)心的一點(diǎn)。

    寧燕心中有數(shù)。

    但還是問道：“風(fēng)言風(fēng)語？”

    徐解深吸一口氣：“此前不是沒有女子出仕的先例，可無一例外都、都是……”

    之后的話有些為難他了。

    讓他如何在寧燕面前說出來？

    說出來是臟了她耳朵。

    寧燕又問：“無一例外都是什么？”

    “……師姐讓我怎么說才好？”

    徐解不說，寧燕就幫他說完：“那些女性幕僚的下場，我很清楚，白日為主君分憂謀劃，夜里為其紅袖添香，你想說的是這個？世人鄙薄，種種歧視，我知道?！?br />
    徐解緊抿著唇不說話。

    其實(shí)寧燕這話說得很含蓄了，意思大致就是這個意思。男性僚屬之中，容貌絕色之人，尚且有與主君分桃斷袖的，世人引以為佳話或是酒后閑談。不管傳得多離譜，最后也只是給君臣之情添一份桃色外裳，整體來說還是無傷大雅。女性僚屬就不太一樣了，天然就被世人偏見，甚至中傷。

    一個聰慧絕頂又有手腕的美麗女人，人們最先注意到的不是她的智慧能力，而是那張臉蛋。只要生了這么一張臉蛋，似乎什么成就都能蒙上一層不可說的交易。

    這是世人的偏見。

    更致命的是來自上位者的偏見。

    對不可掌控的男性僚屬，上位者往往會采取制衡打壓政策，但對于聰明到不可掌控的女性僚屬，上位者第一反應(yīng)卻是將其收為自己的女人。只要打上這么一個烙印，就可以給對方戴上無法掙脫的沉重枷鎖。徹底失控的時候，將其投入后院關(guān)著就行。

    實(shí)權(quán)可以輕松收攏回來。

    上行下效，上位者采取的辦法也讓世人更加頑固刻板——女子出仕，最終都免不了成為上位者后院一朵隨意摘取的嬌花。

   ;   再有女子出仕，流程直接比照前人。

    從無例外！

    這才是寧燕說要出仕，徐解如此震驚擔(dān)心又恐慌的主要原因——他當(dāng)然知道自己不會有那種禽獸的想法，也知道寧燕的出仕是正經(jīng)八百出仕，只為謀求生存。

    但外人悠悠之口如何堵得??？

    世人對于男子寬容，但對于女子卻是刻薄甚至是歹毒……他如何能忍受最敬重的師姐被人詬病誣陷潑臟水？她日后越是出色，面對的流言蜚語越是洪水猛獸。

    “寧師姐……”

    徐解的語氣帶著幾分哀求。

    寧燕道：“流言蜚語，我不在乎?！?br />
    徐解看著她道：“我在乎！”

    寧燕道：“興寧可以背負(fù)天下人誤解，仍踐行自己的道義，我斷沒有比他差的?！?br />
    徐解：“……”

    他的苦口婆心在這句話面前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量，也難怪寧師姐能跟宴安如此契合——這倆人除了性別不一樣，這脾氣完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兩個個體……

    “如此，也好……”

    再拒絕，寧師姐怕是要惱怒了。

    徐解可不想傷了二人和氣。

    正要答應(yīng)下來，門外負(fù)責(zé)安保工作的隨侍突然拿著一只盒子過來，一看盒子上的紋路便知道是不省心堂弟送來的家書。徐解暗中松了口氣，寧燕也沒繼續(xù)逼迫。

    打開盒子，家書幾乎要滿出來。

    徐解按照時間拿起其中一封，嘀咕道：“文釋這個孩子，廢話真是越來越多……”

    家書一封比一封厚。

    雖說徐氏家底厚實(shí)不缺錢，也不缺筆墨紙硯，但也不能這么胡亂造啊……他這個家主賺錢，身兼數(shù)職也不容易。徐解心中抱怨，一目十行，入眼皆是口水話。

    徐解：“……”

    看了一封又一封。

    真正領(lǐng)略什么叫廢話連篇。

    全是各種十烏見聞，以及各種胡吹，諸如帶著兩千兵馬跟隨主公腳步殺得十烏部落吱呀哇啦亂叫，例如帶著幾百兵力潛入十烏王都，摘了不少十烏勛貴腦袋。

    遺憾沒有習(xí)得染發(fā)絕技。

    還叮囑他，讓在外行商的族人關(guān)注一下這方面的秘技，他要給自己染個綠的。

    主公說綠色更加顯目，往人群一站，絕對吸睛，全場焦點(diǎn)，最炫最亮的崽！

    他還想效仿沙和尚，用十烏勛貴的腦袋，串一串世間絕版的人頭項鏈，送給敬愛的堂哥當(dāng)今年份的壽辰禮物……

    徐解：“……”

    他光是腦補(bǔ)一下就想惡心。

    這都什么審美？

    沈君不嫌棄他，多半是自家祖上冒青煙遮住了沈君的眼。一想起沈君，徐解心中又嘆息。沈棠將最好的河尹交到他手中，他若是縱容天海各家插手河尹，壟斷農(nóng)田水利礦產(chǎn)生意……沈君珍重愛惜的庶民又將過上食不果腹的苦日子，說什么也不能答應(yīng)。

    看到最后一封家書——

    徐解本以為還是廢話，誰知剛看兩行就被驚到了——沈、沈君竟是女兒身？？？

    女兒身……

    女兒……

    女……

    寧燕正垂眸思索，卻聽徐解一拍桌案，幾乎是失態(tài)地原地蹦起來，脫口而出。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他寧愿相信自家堂弟是堂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