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居然還活著?”
青年將火把湊近看清女孩兒模樣,神色略有驚訝——這女孩兒的年紀模樣完全符合跳崖的林風(fēng),十有八九沒跑了。只是——
他抬頭看了眼山崖上方位置。
神情若有所思。
這處落差十余丈的山崖黑影綽綽,宛如蟄伏在此準備冬眠的兇獸,正張大嘴巴,貪婪地等待獵物掉入。他仔細觀察了會兒,大致明白林風(fēng)是怎么命大撿回自個兒的小命。
此處崖壁附近長著不少堅實藤蔓。
也虧了這些藤蔓的緩沖,林風(fēng)才免于被摔成肉醬的命運。小命尚在,但刮傷、割傷、撞擊骨裂卻無法免除,這才精疲力竭被掛在樹上。青年想也不想就揮出一道墨綠武氣。
藤蔓被破壞的同時,盤旋在藤蔓上吞吐蛇信,瞄準獵物準備出擊的毒蛇也被炸成肉團。
少了被毒蛇盯上的如芒刺背,林風(fēng)終于長松一口氣——她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在樹上掛了數(shù)個時辰。加之風(fēng)寒未好徹底,四肢虛軟,精力不濟,連自救都勉強。
奈何屋漏偏逢連夜雨,不知哪兒爬出來一條手指粗、手臂長、渾身碧翠的三角頭毒蛇!
她只得強撐著精神與毒蛇對峙。
從天亮,到天黑,再到深夜。
那條毒蛇鍥而不舍在身側(cè)窺伺她,林風(fēng)的精神飽受摧殘,再加之身體疲累到了臨界點,已是強弩之末。若非青年來得及時,她說不定已經(jīng)支撐不住昏睡過去,下場可想而知。
沒有摔死反而被毒蛇咬死!
她光是想想都不甘心!
“多謝恩人相救!”
危機解除,林風(fēng)繃緊的神經(jīng)一下子松緩下來,強撐著露出虛弱的淺笑跟救命恩人道謝。
青年開口問她:“你叫林風(fēng)?”
林風(fēng)此時又餓又渴,嗓子眼干澀得幾乎能冒煙,忍著不適啞聲回答:“正是奴家?!?br>
“看來沒救錯人?!?br>
說完青年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峭壁上生機勃勃的藤蔓——唯獨此處有,別處都沒有;這季節(jié)早就該落葉的樹這會兒仍枝繁葉茂——心知有問題,但當下不是問這些的好時機。
他又補充:“是沈棠讓我來救你的?!?br>
這句話仿佛給林風(fēng)注入一針強心劑plus,正欲疲累闔上的眸子驀地睜開,眼睛亮得映出天邊那輪皎月,女孩兒激動抓住他的護臂:“你說郎君?是郎君麻煩將軍來救我的?”
青年點了點頭:“嗯。”
他這話也不算撒謊。
瑪瑪?shù)拇_有委托他注意“親眷”。
青年道:“你先睡著,我?guī)闵先?。?br>
上去遠比下來簡單。
青年直接催動武膽虎符,改單手抱著林風(fēng),空出的一只手凝化武器,再輕描淡寫般拋出,狠狠沒入崖壁。隨后又如法炮制數(shù)次,借著插入峭壁的武器借力,輕松跳上山崖。
林風(fēng)還活著,最歡喜的莫過于屠榮。
剛止住的淚水又刷刷掉下來。伍AtΧτ.℃οm
“林風(fēng)師妹……”
晶瑩的鼻涕眼淚糊了半張臉。
“嗚嗚嗚……師妹,你還活著……嗚嗚……”一夕之間失去所有血親,唯一的老師下落不明,同門師妹死里逃生,屠榮大悲大哀之后又生出幾分狂喜,恨不得與林風(fēng)抱頭痛哭。
他也的確這么干了。
林風(fēng)也被他的情緒感染。
她想到慘遭毒手的祖母、阿娘、伯娘嬸娘還有姊妹和一干從小玩到大的丫鬟,她們那時也葬送在冰冷崖下。林風(fēng)那次逃過一劫,沒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竟也碰到了同樣的絕境。
一時間,不由得悲從中來。
一顆顆晶瑩淚珠跟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滑落眼眶,她抑制不住哭聲,聲量由弱變強。
看這倆半大孩子哭得凄凄慘慘戚戚,作為叛軍一員、引爆這場戰(zhàn)爭的幫兇之一,青年一點兒也不尷尬。他就雙手抱臂,站在一側(cè)看著他倆哭,心里默算著時間,神游天外。
這個叫屠榮的孩子,目眥欲裂發(fā)狠的時候像頭沒斷奶的狼崽,此時卻像是一只肥胖無害的豬崽。但他對眼前這個叫林風(fēng)的小姑娘更感興趣。她不是個普通人,跟瑪瑪有點像。
倆孩子沒一個理他。
青年無聊,便又下去了幾趟,崖底下全是被摔得內(nèi)在稀爛的尸體——若非還有一張完整的人皮裹著,摔碎的內(nèi)臟骨頭怕是要流一地。屠榮也從中認出爺奶和阿娘,稍稍止住的淚意再次崩潰,他抱著尸體嚎啕大哭,體力消耗又大,嚎哭途中幾欲昏厥。
青年揮手讓士兵將其他尸體就地掩埋。
聽屠榮上氣不接下氣地嚎啕,時不時還打個哭嗝,屬官撇嘴道:“少將軍待他們太好了。”
青年:“跟倆孩子計較什么?!?br>
屬官道:“這不是倆普通的孩子,一旦他們的身份被將軍那邊知曉,準又來為難您?!?br>
青年渾不在意,灑脫笑了笑:“沒這倆孩子,義兄就不刁難我了?他想刁難我,沒理由也能捏造出來十個八個。就當是送義兄一個現(xiàn)成的理由,還省了他挖空心思……”
畢竟,找理由也是需要動腦經(jīng)的。
義兄那腦子……
唉,還真是為難他了。
屬官聞言不再作聲。
另一廂,屠榮和林風(fēng)也結(jié)結(jié)實實哭沒了體力,小臉慘白可憐。不過,堆積胸臆的負面情緒也隨著哭聲眼淚發(fā)泄出去,精神頭倒是比之前好了點兒。林風(fēng)抬袖擦了擦淚水。
悶著聲道:“讓恩人看笑話了?!?br>
“無妨,人之常情?!笨粗鴿M臉血痕的林風(fēng),青年抬手在腰間摸了摸,摸出一支瓶子丟過去,“拿去,效果不錯,免得留下疤痕?!?br>
眼淚咸的,這么哭都不疼嗎?
他看著都覺得疼。
屠榮唇瓣翕動嚅囁數(shù)下,愣是說不出道謝的話。這位大哥哥的確是救了他,也幫他收殮爺奶和阿娘的尸體,免于曝尸荒野當孤魂野鬼的下場,還將他阿爹尸骨還給了他……
但——
他一臉倔強,將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恩是恩,仇是仇。他不會對青年生出恨意,但也實在無法去感激一個叛軍首領(lǐng)!所幸青年對此并不在意。處理好事情,青年心情好了點兒,上馬揮手,帶兵返回大營。
行至半路,晨曦漸明。
微暖的光落在臉上,青年遙遙望向大營方向,還有更遠處僅剩模糊輪廓的孝城城墻,幽嘆。
日升月落,晝夜交替。
再漆黑的夜也有迎來光明的時候。
但此處人間不同,黑夜始終籠罩人心。
青年對著朝陽感慨了會兒,哂笑,揚鞭駕馬回程。不出意外,大營門口又碰上了那位陰陽怪氣的義兄。他譏笑青年外出半夜毫無所獲,青年連多余的眼神都懶得施舍給他。
義兄被如此忽視,心里極不痛快。
青年又道:“義兄對此事如此感興趣,不如去跟父親以及使者說一說,差事交給你去辦?”
義兄陰鷙眼神穿過人群,落在林風(fēng)與屠榮身上,準確來說是林風(fēng)一人身上,不知想到什么,笑得意味深長。這眼神看得林風(fēng)如芒在背,給她的感覺酷似那條盯著她的毒蛇。
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義兄惡意滿滿:“你大晚上帶兵出去,天亮才回來,也不是無功而返啊。為兄就說呢,為什么你總不肯要父親賞賜下來的美姬。原來喜歡這種生嫩苗子,不喜歡年紀大的?!?br>
青年臉色一沉:“義兄慎言!”
義兄不悅。
仍覺得青年是在假清高。
家里那個老東西,對眼前這野蠻子寵愛到了什么程度?有一回,有下屬為了討好老東西,在一回酒宴上敬獻一對姝色無雙的雙生姐妹花。老東西年紀大了,對女色不算熱衷也不算冷淡,旁人主動獻上來,一般情況下不會拒絕,更何況是少有的絕色雙姝!、
身材相貌、舞藝才,無一不絕!
哪怕不自己收用也會賞賜給心腹。
老東西喜歡,他也喜歡。
不待他開口向老東西討要,只因野蠻子抬頭多看了兩女一眼,老東西便大方將兩人都賞出去——當然,最后被野蠻子拒絕了。
輪到自己開口討要,卻招來一頓劈頭蓋臉的痛罵,眼睜睜看著兩女成了老東西后院姬妾。
義兄內(nèi)心頗為不平。
老東西多少歲了?大把年紀、半截身子入土,一年下來還能給他折騰出兩三個弟弟妹妹!
“慎言什么?你我兄弟,什么話不能說?”青年義兄哈哈大笑,“既然你喜歡這樣的,回頭為兄給你留意。瞧你找的這生嫩苗子,面皮傷成這樣,一旦落疤了,看著不糟心?”
青年沉著臉色,聽了義兄一通陰陽怪氣。
待后者叭叭夠了,青年沉著臉色帶兵離開。
兵馬從青年義兄身邊掠過。
隱約的,他感覺某種讓他不適的注視。
循著直覺看過去,并未捉到目標。
義兄冷哼一聲,甩袖走人。
回到自己的營帳,青年對屠榮說道:“你倒是讓我刮目相看了,還以為你會沉不住氣沖上去與他拼命。若那般,我只能給你個痛快了。就是瑪瑪那邊追究起來不好交代?!?br>
屠榮忍著惡心咽下口中彌漫的血腥味。
方才為忍下滅門之仇,他將自己舌尖咬破,靠著疼痛壓下內(nèi)心熊熊燃燒的滔天怒火。啞聲切齒道:“我會親自擰下他的頭!”
青年只是笑了笑。
評價道:“這個志向……還行……”
心知這只是口舌之利。
擰斷那位義兄的腦袋談何容易?
那位義父還活著呢!
待帳內(nèi)只剩她、屠榮和救命恩人,林風(fēng)忍不住問:“恩人可知奴家郎君在哪?若方便,可能將我們送去與郎君會合?”
青年想了想,道:“不能?!?br>
林風(fēng)心中咯噔一下。
青年道:“瑪瑪現(xiàn)在多半在孝城吧?我若是派兵過去聯(lián)系,一旦被人抓住把柄,一個‘通敵’的罪名扣下來,那就不是幾十軍杖能揭過去了。爾等暫且安心在這里等著……”
林風(fēng)動了動唇。
說不出強求的任性話。
軍營內(nèi)的士兵全是叛軍裝扮,她便知道搭救他們的恩人是叛軍陣營將領(lǐng),深陷豺狼虎豹的老巢,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林風(fēng)正發(fā)愁出神,一顆滾圓的龍眼大珍珠滾到她腳邊。
林風(fēng)頗為不解。
青年:“你會打珠子嗎?”
林風(fēng)道:“會?!?br>
青年臉上浮現(xiàn)喜色:“正好,陪我玩。”
林風(fēng)為難道:“……奴家還在重孝?!?br>
青年聞言,不知想到什么,不再為難。
他轉(zhuǎn)身去屏風(fēng)后拿出一箱子?xùn)|西。
箱子砰得一聲落地。
“給你打發(fā)時間?!闭f完又看向屠榮,道,“去校場,你若想報仇,這副好根骨就別浪費了?!?br>
屠榮半晌才明白青年的意思。
“你……為何如此幫我?”
這么好的人,怎么會跟叛軍沆瀣一氣?
青年想了許久:“約莫是同病相憐?”
他當年的處境可比這個小胖子好得多,有自保之力,而這個小胖墩兒空有天賦沒有時間,一旦離開庇護,夭折是必然的。
“你們別給我惹麻煩,我不介意保你們一命?!庇行┏笤捯f在前頭,他也不想被倆半大孩子誤認為是善良正直的大善人,“不然,我只能保證你們死前少受痛苦……”
晌午時分,老將軍倏忽問起屠榮二人,顯然清楚林風(fēng)屠榮的遭遇,他擔心義子這是在養(yǎng)虎為患。林風(fēng)一個女娃也就罷了,義子憐香惜玉養(yǎng)著玩兒無所謂,但屠榮不一樣。
一個有習(xí)武天賦的好苗子。
還是已經(jīng)知事的年紀。
誰知道他什么時候會背刺一刀?
青年嘴上渾不在意道:“區(qū)區(qū)小兒,還能翻天不成?養(yǎng)著玩兒唄,他有沒有二心都無所謂,反正也傷不到兒子。他真有這勇氣,兒子反而要高看他一眼了?!?br>
老將軍聞言也不再相勸。
默認了此事。
青年滿意了,但打小報告的那位很不滿意,背地里又咕嘟咕嘟釀了好幾缸醋。
叛軍營內(nèi)氣憤緊張,頗有風(fēng)雨欲來的味道。
此刻的外界同樣掀起滔天巨浪。
各方大小勢力蠢蠢欲動。
原先熱度降下去的流言再度被挖出來。
【紫微出西北,保天下一統(tǒng)】
明眼人都看得清楚,這流言是什么人有心放出來為自己造勢貼金的,少有人當真。
但萬萬沒想到,流言居然會“成真”!
孝城地處西北之地,昨夜孝城上空出現(xiàn)巨大龍影,引動天地異象,冥冥中與預(yù)言完美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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