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覺得羅三這話是在損自己,但她沒有證據(jù):“我跟公西仇自然是交心知己?!?/p>
知己之間沒點默契,還能叫知己嗎?
孰料,羅三卻露出一副“年輕人懂個屁”的表情:“男人跟女人之間沒有知己?!?/p>
沈棠覺得自己被地圖炮掃射了:“話也不能這么絕對,我跟他不就是個例外?你不能用你狹隘的經(jīng)驗衡量我倆純潔的知己情啊?!?/p>
她一開始也以為公西仇是喜歡單身,后來發(fā)現(xiàn)人家并不是,他單身純粹是因為條件太苛刻奇葩而已。只要公西仇不降低標準,他跟任何異性都可能保持純潔的男女關(guān)系。
沈棠還好奇問過即墨秋。
要是他弟弟一輩子這樣了,咋辦?
即墨秋的回答很有公西一族的風(fēng)格:【族內(nèi)延續(xù)又不在阿年身上,怎樣不重要。人之一生,不過百年光陰,只能讓一年兩熟的麥子收個百多次。人生苦短,何必違心?】
族內(nèi)也不乏終生一人的先輩。
【情為枷鎖,他想戴上的時候再說吧?!?/p>
沈棠想到公西仇平日言行,不由抽了抽嘴角:【戴上枷鎖?他?完全想象不到?!?/p>
大祭司對于感情的理解也挺有意思。
她開玩笑道:【若是枷鎖,那我就懸了。不得跟公西仇一樣,打一輩子的光棍?】
大祭司淡聲道:【有一人鎖著就行了?!?/p>
這個人自然不會是殿下。神端坐于神龕,信徒能依偎在她腳邊陪伴已是無上榮幸。
沈棠下意識看向大祭司脖頸位置。
不知何故,聽到大祭司說出這話的時候,沈棠第一反應(yīng)是想起武膽圖騰脖子上的黑色禁制,而即墨秋的脖子干凈白皙,似無暇暖玉,透著點瑩潤光澤:【戴著可惜了?!?/p>
【什么可惜?】
沈棠:【公西仇也好,大祭司也好,戴著枷鎖都可惜了,情之一字不該是束縛。】
若是枷鎖負累,倒不如自由來得痛快。
某些時候,沈棠都覺得自己是圣人。
要知道即墨秋兄弟一向以侍奉神靈為榮,這種侍奉包括但不限于俯首稱臣,可以是賢外助,也能是賢內(nèi)助,他們甚至不會對沈棠納二色有任何意見……神,本就該博愛。
而她,在二人認知中等于神靈。
з」∠?
面對唾手可得的齊人之福,她居然沒有一點兒心動。世家門閥暗地里送上來示好的各色美人,不分男女,她同樣沒有興趣。這讓沈棠懷疑自己在出廠設(shè)置的時候少了啥。
這樣的公西仇跟這樣的她……
試問,二人的友情還不夠純潔嗎?
沈棠顯然是理解錯羅三的意思,他悠悠道:“女君志在四方不拘泥小情小愛,這是好事,男歡女愛如何抵得上權(quán)勢動人?不過,男女露水姻緣也就那點兒事情,只要女君冷靜自持,陷入泥淖的便是另一人。公西仇有點實力,何不以‘情’為網(wǎng)將其束縛?”
沈棠:“???”
“不出一絲真心的‘情’是世間最廉價但又最牢固的束縛,女君或可用此手段將公西仇籠絡(luò)過來。”這世上多得是豪杰通過聯(lián)姻獲取聯(lián)盟利益,夏侯梨想的話,她也行。
沈棠:“???”
羅三見她還是不開竅,只能將話說得更清楚些:“睡了他!給他一點通過你觸及權(quán)力的錯覺,就跟看到紅根的驢,乖乖拉磨去?!?/p>
上位者怎能沒有入幕之賓呢?
用最小的成本壓榨最大的利益才是常態(tài)。
多好的捷徑,怎么就想不開呢?
沈棠:“……這么野嗎?”
“什么野不野的?你可知啟國王室先祖是怎么入了武國舊臣的眼?一開始不過是個看守城門的小兵,家里窮得大冬天光半個腚,全家湊不出一條好褲子??恳粡埬樝群笕胭様?shù)家,這才步步高升,在世家權(quán)貴中間有了立錐之地。英雄豪杰不問出處,世人只看結(jié)果!公西仇這豎子性格是桀驁了點,沒什么腦子,但也正因為如此才好拿捏。一看就知道他是認死理的,若能將他拉攏過來,女君日后登位之路也少個障礙,多個助力!”
怎么說也是個十八等大庶長。
拉攏到自己這邊,康國國主就少個倚仗。
還是說——
“康國國主捷足先登了?”
這個可能性不是沒有。
“……就不能是正經(jīng)君臣關(guān)系嗎?”
真有種庵堂姑子被造黃謠的無力感。
老登還想讓她黃袍加身呢?退一萬步,就算她真來了興致也不是對公西仇啊,這家伙性價比太低。要動也是動他大哥,他是添頭。
羅三卻反問:“君臣關(guān)系哪有正經(jīng)過?”
沈棠險些無言以對。
“……啊,這是能說的嗎?”
羅三這是暗示溝子文學(xué)無處不在嗎?
徹底信了,亂世中的老一輩確實玩得花。
確認夏侯女君對這條捷徑毫無興趣,羅三有些意外地道:“女君當(dāng)真品行高潔?!?/p>
公西仇跟她私交關(guān)系這么好,這種情況下來個霸王硬上弓也不是不行。普通人都經(jīng)受不住這樣的誘惑,而她放著捷徑不走非要舍近求遠,這得是多大的意志力跟自制力?
多好的捷徑,可惜當(dāng)事人不肯走。
沈棠:“……”
這就品行高潔啦?
不止羅三這么想著,連今天蹲到的兩只肥兔子一通反思之后,也得出類似的結(jié)論。
為了報答沈棠,自告奮勇去當(dāng)說客。
之前說過,沈棠挑選的地點極其巧妙,大部分京畿之外的軍閥勢力都會從這條路借道去王都勤王救駕。她今日逮住的兩只肥兔子在啟國這個圈子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
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
有他們做擔(dān)保,也不是每一場都要打。
真要打,他們也打不過沈棠。
被他們游說的勢力首領(lǐng),有人斟酌再三,最后選擇按兵不動,遠遠觀望一下局勢,也有人不信這個邪。不僅不領(lǐng)情,反而指著二人鼻子破口大罵:“鼠膽之輩!老夫豈會與爾等一般怯懦,貪生怕死?不管夏侯梨是個什么牛鬼蛇神,擺下什么刀山火海,老夫也要舍命闖上一闖!念曾經(jīng)同朝為臣的份上,老夫不殺你們,都滾,別臟老夫的地!”
兩只肥兔子嘆息著抱拳告辭。
只盼著對方別被打太狠。
結(jié)果是可以預(yù)料的。
上午放狠話,下午成階下囚。
收到二人游說失敗的消息,他們前腳離開敵方大營,沈棠后腳就抄起家伙打過去。
不講什么排兵布陣,只看誰能殺得過誰。
不過兩三日功夫,她就蹲在這地方賺了個盆滿缽滿,殺得其他姍姍來遲的散兵游勇不敢上前。兵馬規(guī)模硬生生擴大八九倍,再大一些就不太好控制了。兵員冗雜,萬一這些人明面上臣服,暗地里互相串聯(lián)給她一刀子……
沈棠瞇了瞇眼,選擇見好就收。
“先去啟國王都跟主力他們會師?!?/p>
打兔子打得上頭,差點兒忘了正事。
有了主力坐鎮(zhèn)威懾,就算這些俘虜有其他心思,沈棠也不用擔(dān)心什么。一行人率兵往京畿趕去,心情最復(fù)雜的莫過于那些肥兔子。
他們原先的目的地是哪里來著?
王都。
現(xiàn)在往哪里趕路?
也是王都。
只是去王都的目的截然相反。
一想到這里,一眾降將俘虜?shù)呐d致都不高,個個萎靡不振,而且越靠近王都,心情就越沉重——他們之中也不都是心甘情愿改換門庭的,也有人選擇了“忍一時之辱”。
等他們到王都,想辦法跟勤王主力聯(lián)絡(luò),來個里應(yīng)外合,或許能對敵人產(chǎn)生重創(chuàng)。
想法很美好,奈何現(xiàn)實太殘酷。
沈棠率兵長驅(qū)直入,一路上沒受到阻礙。
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守衛(wèi)京畿的主力有可能已經(jīng)折戟沉沙,即便還在也大概率被賊子兵馬牽制,根本無暇顧及自家后方的安全。行軍又半日,巍峨城墻浮現(xiàn)眼前,城墻插著陌生旗幟。
“又來找死的?”公西仇趕來的時候,一眼看到城墻下聚集一支規(guī)模龐大但花花綠綠的兵馬,啥旗幟都有,兵卒身上的號旗更是五花八門,“瑪瑪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
他當(dāng)即從城墻一躍而下。
在一眾降將戒備中,直奔沈棠而來。
沈棠也從馬背躍下:“你這都打完了?”
“前天就打完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說著聲勢浩大,結(jié)果來的就那么些人。”
沈棠斜眼乜他:“你還挺失望?”
“太少了,那些人都沒能讓我盡興……”
公西仇最后也只是稍微熱了個身。
沈棠:“……那些人呢?”
“都打服了關(guān)著呢?!?/p>
他對內(nèi)政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
啟國舊都被困時間越長,城內(nèi)民生就越亂,公西仇也不能將捉拿的那些人放出來打理。思來想去,他選擇速戰(zhàn)速決。只要將敵人解決干凈,城門就能重新放開,讓庶民恢復(fù)正常生活。他的想法挺好,實施結(jié)果跟預(yù)期有差距。沈棠腳步一頓:“什么差距?”
公西仇道:“跑了好多庶民?!?/p>
街頭巷尾看著好蕭條。
“……仗都打到王都城下了,庶民哪有不跑的?”這事兒也容易解決,只要局勢穩(wěn)定下來,跑掉的庶民還是會回來的。眼下又是隆冬時節(jié),普通人躲進山中避難也避不了太久,沈棠道,“命人張貼告示,通告各處,告訴他們仗打完了,該回家的都回家。”
公西仇說道:“這倒是不用?!?/p>
他已經(jīng)讓人將這些逃掉的都抓回來了。
沈棠:“……子寬沒發(fā)怒?”
不敢想夏侯御要給對方擦多少屁股。
公西仇微皺眉,外人以為他在認真反省懺悔,實則在思索:“瑪瑪,子寬是誰?”
沈棠:“……”
夏侯御聽了這話要哭的。
沈棠帶過來的人都是投降沒幾天的新人,尚在考察期,她讓羅三先去盯著,一旦有不臣之心,不必上稟直接殺了。自己去處理公西仇這陣子闖的爛攤子!例如啟國國主。
“你不會還留著那個老登性命吧?”
沈棠壓低聲,公西仇也學(xué)著壓著嗓音。
“沒有,他死了?!?/p>
“怎么死的?你殺的?”
“那不是,殺這人臟了我的手?!惫鞒鹛峒皢鴩鳎樕鲜遣患友陲椀膮拹?,倒是惹得沈棠側(cè)目——別看公西仇愛憎分明,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讓他情緒浮于表面。
大多數(shù)得罪他的人都是一巴掌。
能用巴掌打死的,犯不著再生氣一回。
這個啟國國主怎么得罪他了?
“那他怎么死的?”
“哦,被他自己人一箭射穿腦袋了?!?/p>
沈棠訝異:“……死自己人手里???”
公西仇嗯了一聲:“對?!?/p>
其中細節(jié)解釋起來也不是很復(fù)雜。
那日,勤王護駕的兵馬聚集包圍王都,公西仇一時技癢下去收拾了幾個人,不殺,純逗著人玩兒。結(jié)果他們玩不起,暗中放冷箭。
“夏侯御提前派人混入他們軍中,一支冷箭,當(dāng)著兩軍的面,將吊在大纛上的啟國國主射殺了。兵荒馬亂的,誰也不知道這支冷箭是誰射出來的,直接賴他們頭上了?!?/p>
夏侯御這招是夠陰損的。
簡直比毒蛇還要毒蛇!
擱在外界看來,城墻下的兵馬都打著勤王護駕的名義出兵的,算是忠義之師!眼看著戰(zhàn)事失利,他們竟然親自出手將援救目標射殺!目標死了,他們就有了退兵的理由。
這不就從忠義之師變成了滑稽之徒?
公西仇幸災(zāi)樂禍道:“士氣瞬間崩了?!?/p>
戰(zhàn)場瞬間就安靜得像是靈堂。
所有人都傻愣愣看著大纛上隨風(fēng)搖擺的尸體,對方雙目圓睜,臉上還殘留著不可置信神色。他顯然沒想到來勤王護駕的人居然要了他的命,殊不知城墻下的人更加錯愕。
他們是抱怨國主怎么沒有以身殉國……
也盼著這不爭氣的東西死得體面一些……
但,真的沒有生過殺意??!
【誰的箭?誰放的冷箭?站出來!】
有人當(dāng)場就崩潰了。
公西仇撇嘴:【這還用說,不是你們陣中飛出來的?暗箭傷人本就是小人行徑,當(dāng)兩軍的面射殺舊主……爾等真叫天下人開眼!】
這事兒的戲劇性都能名留青史了。
這時候的公西仇還不知道這一箭是自己人“從中作?!?,刻薄起來一點兒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