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記得了?”
他的聲音虛弱顫抖,大有公西仇說一句“不記得”,他整個人都要碎了的既視感。
公西仇攢眉,沈棠立馬知道他要說啥。
果不其然,他反問:“我該記得你?”
言外之意就是你算哪塊小餅干!
最先站起來的人當(dāng)場就碎了。眼眶泛紅、唇瓣顫抖,一副被打擊過度的脆弱模樣。其他人欲言又止,有人都起身到了一半。公西仇不僅補刀,還是追著人“趕盡殺絕”。
“我也不認(rèn)識你們……”
公西仇一看架勢就知道他們要問啥。
預(yù)判他們行動并做出回應(yīng)。
一伙大老爺們兒沖他露出被拋棄的表情,還幽怨罵他是混賬,恕他實在無法接受。
幾人或悲憤或惱恨:“你——”
若是不記得他們,為何將如此重要的信物給了主公?主公又如何用它們威脅自己?他們想過公西仇會很渣,卻沒想過他會如此薄情。
一人氣得手指顫抖控訴:“枉我——枉我日夜記著你惦著你,發(fā)奮苦修,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讓你心悅誠服道一聲‘輸了’,親手送還、送還我的……你你你,你居然不記得我了!怪俠仇,莫非你是惹下的孽債太多,都忘了當(dāng)年受你迫害的苦主誰是誰了?”
雖說輸?shù)魻俦茄T是眾所周知的秘密,但當(dāng)眾說出來還是有些羞恥,于是對這段進行了含糊處理。落在公西仇耳朵就成了其他意思,他先是目露疑惑,跟著驚悚圓睜,最后破防跳腳,又羞又惱道:“你放屁,你怎么能誣賴人清白!這輩子謹(jǐn)守本分,就算不喜歡女人也不會去搞男人,你栽贓嫁禍別攀扯我啊!睜大你眼睛看清楚,我修童子功!”
公西仇比對面幾人更生氣惱火。
有種庵堂姑子被造黃謠的無力感,也幸好他修童子功,否則真是跳進河里洗不清。
公西仇扭頭找同盟,希望獲得聲援。
他眼中的同盟已經(jīng)在上一秒石化,全場鴉雀無聲??嘀鱾儽砬楦粤耸阂粯予F青,苦主的同僚們面面相覷,不知該說點兒什么打破僵硬氛圍。公西仇這話太難回應(yīng)了……
好半晌,公西仇意識到哪里不對勁。
心里懵懵的,臉上自信的,余光往沈棠那邊飄。后者給他做了無聲口型,公西仇仔細(xì)辨認(rèn)那三個字是啥——犢、鼻、裈!當(dāng)他拼出這三個字,一段早被他遺忘的經(jīng)歷悄然浮現(xiàn)心頭。他隱約記得賀述曾奉命從他家中取走那幾箱犢鼻裈,瑪瑪說這玩意兒有用。
額——
公西仇將視線收回,認(rèn)真辨認(rèn)那幾人。
絞盡腦汁才勉強找到幾分熟悉感。
只是,他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打過對方。
公西仇這些年打過的、殺過的人不知凡幾,手中亡魂無數(shù),咋可能每張臉都記得?他性格傲,永遠(yuǎn)只會去記有資格被他記住的人。
其他人?
皆為螻蟻之流。
眼前這幾個不是亡魂也是路人甲。
哦,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輸給他犢鼻裈的路人甲。
察覺到公西仇眼神變化,羞憤的幾人柔和了臉色,質(zhì)問道:“你現(xiàn)在想起來了?”
公西仇含糊點頭:“是有點印象?!?/p>
這個答案極大治愈了幾人受傷心靈,甚至還有些感動——公西仇有印象就證明他們在他這里也不是完全的無名之輩,還是能給對方留下一星半點印記的,不算徹底失敗。
公西仇道:“你們現(xiàn)在是想拿回去了?”
那張刻薄的嘴根本不知道何謂“嘴下留情”,說道:“嘖,憑本事輸?shù)模匀灰獞{本事拿回去。你們——似乎還沒這個本事啊——”
眼睛一掃就能將他們修為境界看得清楚。
公西仇話都這么說了,要是這幾人再提出要回輸?shù)舻臓俦茄T,便成了公西仇施舍。
哪個武膽武者肯受這份羞辱?
沈棠:“……”
公西仇能長這么大,全靠過硬的實力啊,但凡他實力弱些,早被人群起而攻之了。
就在沈棠擔(dān)心眾人會被他刺激到發(fā)狂掀桌的時候,那幾個苦主硬生生咽下了苦澀。委屈隱忍的可憐模樣,任是誰看了都會心軟的。
其中一人聲音都帶著點哽咽,似一朵飽受凄風(fēng)苦雨摧殘仍頑強屹立的白花:“便是現(xiàn)在沒這份本事,日后總會有的。你記得,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莫欺中年窮!”
沈棠:“……”
╯‵□′╯︵┻━┻
真的有必要抓一下屬臣們的精神娛樂問題了,她知道民間文化交流頻繁,西北那邊盛行的真人演繹劇組也流傳到了其他地區(qū),但沒想到顧池那些話本子流傳會這般廣泛。
特別是一些少年武膽武者天才升級打怪的爽劇,在娛樂生活匱乏的地區(qū)簡直絕殺。梨園班子去哪里演出,哪里就是人山人海,看多少遍都不過癮,一些富家公子女君也愿意追捧。只是沒想到這些屬臣私底下也好這一口。
公西仇反問:“不是末期少年窮嗎?”
沈棠睜著死魚眼,不知該擺出什么表情。
問這句話之前,他就不看看對方模樣哪里有點少年模樣?說是中年都差點意思,擱在普通人身上這個年紀(jì)都能擠進老年行列了。
因為公西仇這句話,氣氛又安靜下來。
這是一種說不出的微妙感覺。
怪俠仇這等神秘人物不說高高在上,但也是高深莫測之輩,居然也會看坊間演繹?跟他們喜歡的還是同一冊。偶像(仇家)居然是同擔(dān)?原先疏遠(yuǎn)的距離,咻一下拉近。
甚至淡化了雙方積累多年的犢鼻裈之仇。
沈棠:“……”
同擔(dān)什么的,古今通用啊。
萬幸,這些人沒當(dāng)著她的面議論【五行缺德】最新改編作品,分公司這邊的人也不知道【五行缺德】皮下真實身份,只知道這位大才子大才女此前曾莫名斷更一年多,期間沒有新作品問世,前不久才重新開始創(chuàng)作。
只是中部離西北太遠(yuǎn)了,真人演繹新劇傳過來最快要一年,刊印的話本倒是不用這么久。舍得下血本,等個兩三月就能一睹為快,運氣好還能買到親簽以及所謂的周邊。
沈棠:“……”
這大概就是當(dāng)代版的吃谷子了。
當(dāng)沈棠安頓好回來,隔著老遠(yuǎn)就聽到他們中間有人在發(fā)牢騷。出人意料,他們跟羅殺最快熟絡(luò),聊的也不是武學(xué)而是一些趣聞軼事:“……也不知道這仗什么時候結(jié)束,何時能看上今年的新劇……聽說因為到處打仗的緣故,一些戲班子都沒時間排新戲?!?/p>
人嘛,總會有點兒愛好。
有人對權(quán)勢感興趣,有人對異性感興趣,但也有人對釣魚、對打珠子、對看戲、對看話本……感興趣。愛好是多元化的,只要不傷天害理,誰也管不著,也包括了沈棠。
所以,沈棠就沒吭聲。
羅殺剛上岸,哪里懂得這些?
他只是憑著直覺回應(yīng):“總能看上的。”
其中一個正在聊天的想起了什么:“……說起來,兩個【五行缺德】是一人嗎?”
兩冊名臣名士傳的主筆【五行缺德】,跟民間那個作品頻出的【五行缺德】是同一人?還是說,二人只是湊巧撞了花名?有這個疑問的不止一人,甚至拿這問題問林風(fēng)。
羅殺回答不了。
他連【五行缺德】是誰都不知道。
林風(fēng)并沒正面回答:“問這個作甚?”
“要是一人,自然無甚好說的,要不是一人——”圍在一塊兒說笑的眾人互相交換了眼神,掛上意味深長的笑容,“就好辦了?!?/p>
能給名臣名士傳主筆,前一個【五行缺德】就是康國官員,也就是他們素未謀面的同僚,不好做什么。后一個要是坊間白身,那就好辦了,直接打上門讓對方專心更新。
不肯更新就關(guān)小黑屋。
靠話本吃飯,這個年紀(jì)是怎么睡得著的?
一次性完結(jié)短篇還好,那種分成上中下三冊的話本簡直就是精神酷刑,每次都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等個“下回分解”總要半年起。
林風(fēng):“……是一個人?!?/p>
別說這些人萌生過這些念頭,康國王庭也有不少想強制御史大夫更新的讀者。奈何知道【五行缺德】真實身份的人不多,即便知道也是胳膊擰不過大腿,那可是御史臺一把手的含金量啊!除了主上以及白大將軍,沒誰能讓顧池乖乖填坑:“還是死心吧。”
有人不死心:“可否透露實力如何?”
林風(fēng)忍俊不禁:“我老師那一輩?!?/p>
有過小黑屋play計劃的人只能含恨放棄。
根據(jù)林女君暗示,【五行缺德】基本就是康國元老之一了。也難怪,【五行缺德】時不時會拿主公當(dāng)創(chuàng)作靈感的原型,要是沒點兒依仗,哪里能在康國深耕這么多年???
早被主公的唯粉一鍋端了。
不同于康國王庭加班內(nèi)卷的公司文化,分公司這邊比較有活人氣,也更加自來熟。沈棠只是離開的功夫,便有人主動跟林風(fēng)交談。
頗有一種幾只孔雀對著開屏的既視感。
不為求偶,算是顯擺。
沈棠:“……”
這么愛顯擺說明還是太閑了。
她道:“……都來聊一下如何打窩吧,咳咳,不是,我的意思是設(shè)局騙騙羅三。”
打窩打得好,釣魚才能事半功倍。
夜幕已深,沈棠帶頭一邊烤火驅(qū)寒一邊烤玉麥當(dāng)夜宵,加班開會不過是順帶的事。
“殿下不是說圍困他們?其余不用管?”
怎么還設(shè)局騙騙羅三?
羅三今非昔比,人家現(xiàn)在是二十等徹侯。
沈棠用手指剝下帶著點兒焦黑的玉米粒丟進嘴里,一邊咀嚼一邊閑聊似得道:“確實要圍困杉永郡,但腿長在羅三身上,他要往哪跑,咱也無法控制不是?一旦杉永郡內(nèi)部缺糧缺到將他逼上絕路,他又暫時恢復(fù)鼎盛,你猜他還會傻乎乎束手待斃?定然會抓住一切機會強攻,或突圍,或想辦法弄到糧草支援……”
羅三就是河里一條魚,沈棠無法預(yù)知他往哪里游,所以才要打窩,將魚吸引過來。
一昧被動防守拖延時間也不是她的風(fēng)格。
顧德道:“……既然他缺糧,那就用糧草誘惑。即便他知道有埋伏,也會上鉤?!?/p>
同窗接著道:“上哪兒弄這么多糧?”
他們的糧草也不是很充裕。
更別說短時間往前線調(diào)動這么多。
夏侯御跟著道:“偽造一批?!?/p>
也不一定非要用真貨,能誘魚上鉤就行。
就算用真貨,也可以往里面摻雜一些料。
同僚擔(dān)心不奏效,要知道羅三前不久才因糧食短缺被顧德坑了一把。不僅那批凍魚沒吃上,原先堆在庫房的糧食也遭毒手,駐軍大營更是被拆了個七零八落,元氣大傷。
再次看到魚餌,豈會不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