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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6:六月飛雪(中)【新年快樂】

  她似是察覺到沈棠表情變化,也跟著生出幾分警惕:“客官這般瞧著奴家作甚?”

  “女君神似一位故人。”

  眼前這名女子確實很像一個人。

  “一位故人?”

  沈棠道:“嗯?!?/p>

  每日照鏡子都能看到她。

  “這也是一場緣分?!崩习迥镙p撫自己這張已經(jīng)有了歲月痕跡的臉,頻繁奔波讓她比同齡人更快衰老,眼角已經(jīng)有了點點細(xì)紋,鬢發(fā)間悄然浮現(xiàn)絲絲縷縷雪白,“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客官若不急,不妨坐下歇歇腳?”

  “那就叨擾了?!?/p>

  “客官這話客氣,您能來照顧小店生意,哪有叨擾一說?客官飲茶,可有偏好?”

  沈棠搖頭推說不懂,讓老板娘給推薦。

  老板娘給她推薦本店特色招牌。

  沈棠:“不知女君本家姓氏?”

  “姓沈。”

  沈姓,相貌神似本尊的茶肆老板娘。

  兩個標(biāo)簽疊加一塊兒,讓沈棠不由想起多年前的一樁過往——北漠之戰(zhàn)期間,顧池寥嘉曾出使高國,歸程之時進(jìn)入一家路邊茶肆。

  那位老板娘神似本尊。

  掐指算算年紀(jì),二人應(yīng)該差不多。

  所以,她們會是同一人嗎?

  沈棠看著老板娘手腳麻利準(zhǔn)備茶飲,主動找話題:“冒昧一問,聽沈女君的雅言口音,不像本地人,聽著似有幾分北地的腔調(diào)?”

  “客官好耳力,奴家正是從北地來的?!崩习迥飳ψ约旱倪^往倒是沒有遮掩,帶著北地特有的直爽,“早年家道中落,全家上下只活了奴家一個,不得不外逃謀生路?!?/p>

  沈棠:“北地如今不說歌舞升平,但也承平多年,女君可有考慮過回去?說到底,人還是要落葉歸根的,加之坊間有消息說中部這邊即將生亂,再留下來怕是不安全?!?/p>

  老板娘:“有不得已苦衷啊?!?/p>

  故土難離,若非特殊原因也不想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謀生,隨時還有喪命風(fēng)險。

  看著在茶盞中沉沉浮浮,飄散馥郁芬芳的花葉,沈棠露出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呷了一口冒著熱氣的茶水,感受花香果香在口中蔓延:“好茶,難怪能成為店內(nèi)招牌?!?/p>

  茶肆外,雨水淅淅瀝瀝。

  受天氣影響,此時也沒第二位旅人路過。

  沈棠邀請老板娘坐下同飲閑聊對弈。

  烹茶閑談聽雨聲,落子推枰話世情。

  老板娘棋力不佳,但沈棠也沒有認(rèn)真,二人在棋盤上面倒是打得有來有回,最后還是老板娘自己投子認(rèn)輸。她道:“客官瞧著有心事,心思全不在棋面,下著沒意思?!?/p>

  “沈女君見諒,近來確實有煩心事?!鄙蛱氖帐傲鑱y棋面,“實不相瞞,我此番是來尋人的。他近來杳無音訊,擔(dān)心人出意外?!?/p>

  老板娘幫忙收拾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她抬起眼看著沈棠。

  恰好對上沈棠坦然注視她的視線。

  “我一路打聽過來,跟他有關(guān)的消息寥寥。沈女君在此地經(jīng)營茶肆,時日不短,不知道有無印象?”沈棠掏出那張?zhí)礈s畫像,趁著對方仔細(xì)看畫的時候,攤了牌,“實不相瞞,來此地之前,我從一名乞兒口中打聽到一個消息,他跟沈女君在破廟見過面?!?/p>

  老板娘堅定合上畫軸:“沒見過?!?/p>

  語氣冷淡許多。

  起身準(zhǔn)備打烊關(guān)店,卻聽沈棠喊出一人名字:“沈女君,當(dāng)真沒有見過檀夢淵?”

  這名字讓老板娘止住了動作。

  “你是誰?”

  她扭頭看向沈棠,眼底泛起戒備。

  沈棠作揖正色,滿身正氣盡顯誠意:“檀夢淵是我同僚,此前他請假歸鄉(xiāng)探親,一入中部境內(nèi)就斷了聯(lián)系。我奉主君命令來查他下落。若沈女君知道什么,懇請通融。”

  “……所以,你是西北康國之人?”

  沈棠點點頭:“嗯?!?/p>

  老板娘露出掙扎神色,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如實相告。良久,她道:“罷了罷了?!?/p>

  有些事情躲也躲不過去。她也沒想到自己都跑這里了,還能接二連三碰見跟過去有聯(lián)系的人,或許真是命運如此:“你盡管問,我知道的我說,不知道的也愛莫能助?!?/p>

  沈棠慎重再三才提問。

  “你們何時認(rèn)識?”

  “我與他并不認(rèn)識。”

  “你們在破廟談了許多,怎是不認(rèn)識?”

  說起破廟那次,老板娘沒隱瞞:“在那之前,確實不識。他也是有事情才專程找上我。我是看到他留下的暗號,才去破廟赴約?!?/p>

  “他跟你打聽什么事情?”

  “這涉及他的私事?!?/p>

  沈棠果斷道:“更涉及他的身家性命?!?/p>

  她的語氣并不嚴(yán)厲,卻不自然流露出不容拒絕的上位者威嚴(yán)。老板娘愣了愣,重新審視判斷沈棠的身份:“他當(dāng)時是過來調(diào)查一樁失蹤案的,失蹤之人跟他有關(guān)系,具體是什么關(guān)系沒說。找我則是因為失蹤之人跟我有過聯(lián)系……他來問了些問題就走了?!?/p>

  “你跟失蹤之人的聯(lián)系?可否細(xì)說?”

  只看字面信息還真不好判斷檀渟下落。

  老板娘苦笑:“同是天涯淪落人?!?/p>

  沈棠擰眉,這說了跟沒說一樣,僅憑低效率的一問一答,對方若是有心隱瞞,自己根本問不出有用的情報。倒不如上點兒手段?

  老板娘這次沒有等沈棠開口追問,自己先主動出擊了:“那你可聽說過眾神會?”

  沈棠點頭:“知道。”

  “對眾神會了解多少?”

  “跟夢淵差不多的程度?!?/p>

  老板娘由此確定沈棠在康國也是重臣元老,否則哪知道這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她知道這些就好,也省了自己多做解釋:“檀夢淵要找的人,跟我是同類。這世上有那么些女子,從不知哪代先祖身上繼承了某種血統(tǒng),代代相傳至今。這份血統(tǒng)惹來眾神會內(nèi)社的覬覦,吾等為求自保,只能竭盡全力東躲西藏,彼此之間偶有聯(lián)絡(luò),互相提醒?!?/p>

  她們中多數(shù)人不知自己特殊在何處。

  沒有這個意識,自然也不會警惕危險。

  同類之間私下保持聯(lián)系,互通消息,久而久之形成一個小規(guī)模團(tuán)體。老板娘也是在進(jìn)入中部地界之后,意外被拉入其中的。而最近幾年,陸續(xù)有成員斷了聯(lián)系再沒出現(xiàn)。

  “再沒聯(lián)系?是出事了?”

  老板娘頷首道:“嗯。”

  沈棠疑惑:“既然如此危險,為何沈女君要冒風(fēng)險留在中部?不怕有性命之憂?”

  “這是因為我跟她們也是不同的?!?/p>

  老板娘譏嘲笑道:“我的血脈比她們純粹太多,更不易被歹人發(fā)現(xiàn)真實身份。雖說相同血脈間能互相感應(yīng),但出賣了我,便是出賣了她們自己,這些年也算相安無事?!?/p>

  不是天生的,是后天被改造的。

  而在她身上做手腳的罪魁禍?zhǔn)妆闶莾?nèi)社。

  據(jù)說是用了僅剩的一份“秘寶”。

  這份“秘寶”還是從初代身上萃取的。

  只可惜內(nèi)社垮臺太早,相關(guān)知情人幾乎死盡,她才能安穩(wěn)長大,活到現(xiàn)在。對于自己這些身世,老板娘要是能選擇也不希望被卷入其中:“檀夢淵應(yīng)該是發(fā)現(xiàn)我跟失蹤之人有聯(lián)系,這才用我倆用過的暗號引我現(xiàn)身……”

  “就這些?”

  沈棠有些不甘心。

  線索到這里就斷了?

  老板娘道:“我跟檀夢淵的聯(lián)系就這么多,不過——我倒是可以告訴你一些我知道的秘密。失蹤的這些人多半是被看押起來當(dāng)母體,孕育更多的同類,有人需求這個?!?/p>

  “什么?”

  沈棠腦中閃過一道靈光。

  她想起欒公義帶回來的情報內(nèi)容。

  兩邊的線索不就能完全串聯(lián)起來了?

  老板娘看著沈棠,語氣帶著點兒莫名情緒:“你我相談甚歡,既然都抖了這么多東西了,我不妨再提醒你一些東西——你們的主君跟初代血緣更加親近,比我更純粹?!?/p>

  說這些自然不是為了挑撥離間什么的。

  純粹是做個提醒。

  沈幼梨萬一失敗了,怕是永世不得翻身。她的血脈跟初代極其吻合,沒有經(jīng)過一代代的稀釋,這在中部分社這幫瘋魔之人眼中可是無價之寶,也是他們通往永生的鑰匙。

  “以上,便是我所知的全部了?!?/p>

  該說的不該說的,老板娘都說完了。

  沈棠無奈:“僅憑這些也找不到夢淵?!?/p>

  老板娘:“檀夢淵肯定去救人了,或許找到被看押的同類就能找到他。只是那里是龍?zhí)痘⒀?,你孤身一人去闖,怕是有去無回?!?/p>

  往這個方向使勁兒,總沒有錯的。

  沈棠又問:“又如何去找女君同類呢?”

  這可是個大問題。

  老板娘拔出匕首,毫不猶豫割下一道深痕,手指沾著血在書簡寫下一段玄奧紋路。

  “只要帶著它,冥冥之中會有指引。”

  沈棠收下老板娘給的血書簡。

  紋路跟大祭司即墨秋衣袍暗紋同出一源。

  她暗中跟本尊聯(lián)絡(luò)上,讓本尊跟即墨秋打聽一下怎么回事。片刻也不敢耽誤,準(zhǔn)備起身去找人。不管死活,總要將檀渟撈出來啊。

  只是在那之前——

  沈棠還有一些心里話要跟老板娘說:“若檀渟能救下,女君便是立了大功。回頭上稟主君,少不了賞賜。不知,女君可有所求?”

  “無所求,能簡簡單單活著就好?!?/p>

  “只是活著?”

  “呵,能活著已經(jīng)勝過太多苦命人了?!毕胍K止這種顛沛流離的生活,便需要從根本鏟除危險隱患。以她的能力,何其難???

  “那我回來的時候,女君可還在?”

  只差直接問對方會不會跑路。

  老板娘:“不知客官這話是什么意思?”

  沈棠把玩著血書簡,意味深長道:“無甚,只是擔(dān)心日后報恩找不到女君下落?!?/p>

  老板娘:“……”

  她是普通人,也敏銳感覺氣氛有變。

  就在她緊張到屏住呼吸,脊背暗暗冒出冷汗的時候,沈棠抓起斗笠戴上:“沈大娘子,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你我有緣再相逢?!?/p>

  老板娘看著沈棠踏入雨幕。

  某個蠢蠢欲動的猜測愈發(fā)強烈。

  她行了個福禮:“祝君國運昌隆?!?/p>

  沈棠聞言一頓,消失在雨幕中。

  按照沈大娘子一開始說的,檀渟有個重要之人失蹤了,他在此人遺留物件中發(fā)現(xiàn)跟沈大娘子聯(lián)絡(luò)的暗號,于是用暗號引對方現(xiàn)身問個清楚。從頭到尾,清晰明了,她就是純粹的局外人。既然如此,沈大娘子何必說這么多題外話?所以,沈棠有另一個猜測。

  檀渟,會不會是被她引過去的?

  引夢淵入局,再借夢淵引康國勢力入局?

  沈大娘子自己也說了,她跟中部境內(nèi)同類保持聯(lián)系,檀渟要找的人也是其中之一。

  她會不會知道同類跟檀渟的關(guān)系?

  又知不知道檀渟隸屬于康國?

  而且,從這份血書簡也看得出來,她對同類的感知是要遠(yuǎn)遠(yuǎn)強于同類對她的感知。同樣距離,同類找不到她而她知道同類的存在。

  同類下落不明,沈大娘子最先知道。

  檀渟失蹤,康國不可能無動于衷,一來是檀渟自身有價值,他的文士之道是康國對付中部的“護(hù)城河”,二來檀渟本身就是眾神會分社成員,對中部這邊的情況更了解。

  于情于理,他失蹤都要派人找。

  沈大娘子只要等著人找上自己就行。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破綻。

  以檀渟的謹(jǐn)慎性格,破廟中的乞兒不是死就是被他抹除記憶,豈會讓他清晰記得自己跟神秘女子密談?若沈大娘子出言干預(yù)呢?

  這樣倒是能說得通。

  而她干預(yù)的目的又是什么?

  順著這個猜想,一些奇怪地方都能捋順。

  更加證實沈棠猜想的,是沈大娘子對沈棠試探的回應(yīng),一句“國運昌隆”就直接亮明牌了。她揉了揉眉心,說到底——烏有這副身軀是別人的,但烏有跟本尊同宗同源。

  被對方猜出身份也在情理之中。

  恰好這時,腦中浮現(xiàn)本尊聲音:“我有種更黑暗的猜測——倘若夢淵要找之人的失蹤,也跟她有關(guān)系呢?用蝦米釣小魚,用小魚釣大魚。大魚上鉤,目的也就達(dá)成了。”

  沈棠腳步一頓。

  當(dāng)即選擇折返回去。

  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茶肆方向起了大火。

  沈·本尊·棠:“……哦吼?!?/p>

  沈·烏有·棠:“……哦吼個頭啊!”